春夜喜雨
昨个儿暮春的半夜,来了一场小欢喜。
洋铁皮的雨檐,实至名归地落上了雨,嗒嗒嗒嗒,干脆利落地响。
按说是吵人安睡的,今夜却“吵”得我很欣喜,今年久旱的春里,头一次像模像样地落雨。醒来后迅速辨别出是真的在下雨,且不是无声的小雨,就心生欢喜。
据说日本因常年多雨,日本人对雨尤其地敏感和细腻,说雨打在铜的庛檐上,好听,要是换了洋铁皮,那声音就难以发人怀思。这一点实难苟同,委实矫情了些。
那个动乱的年月里,西南联大简陋的铁皮屋顶的教室里,那位教授物理的先生因滴嗒声太大无法讲课,从容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这个桥段随电影《无问东西》被以画面的形式带到我们眼前,尚有直击人心的感觉,当时那一教室的学生又是如何被安抚或启迪了怎样的心性。(又思及:教育原本始终应以启迪心性为本和始,而不是一种模式化地技能培训和“产品”输出……)
季老爷子(季羡林先生)也说,当他坐在阳台上解读天书般的玩意儿时,本该需要极静极静的环境才能安下心来,但事实恰相反,听到楼上滴下来的檐溜打在阳台顶上的大铁皮上,“此时有声胜无声,我心里感到无量的喜悦,仿佛饮了仙露,吸了醍醐,大有飘飘欲仙之概了”。
听雨自古为文人雅士所爱,而无所谓春雨夏雨秋雨冬雨,不论落在哪里,无所谓大小形态,落在心上,便有了人生百味。韦庄在江南画舫上“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方岳说”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听着雨声美美哒睡觉的还有白居易--”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陆游听着风雨声却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而温庭筠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一滴一滴打着梧桐叶,一声一声凄凄厉厉。据说林妹妹最喜欢李商隐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又是切中了她的哪一份心怀呢?
而昨夜我听着这干脆利落的嗒嗒声,我这整个身心的欣喜,不也是眼下恰好的例子吗?
这欣喜不过分,刚刚好,加上静夜躺着的境况,更有了内心的平和舒适。
我静静地想,想我那指甲盖儿大的小院里的薄荷,想今年花开一半就有些枯意的密蒙花,想那一大盆逢雨天香气更浓郁的糯米香茶,想蔓延有一望之遥的金银花河……我从没见到过金银花的根,但我想一定和它的藤蔓一样,弯弯曲曲,在深深的地下不定已经探访到了哪里。倒比那直楞楞的密蒙花更能找到水,遇到阻力就迂回,但始终向着水前进。恰似九曲黄河的智慧,哈,扯远了。
再扯回来,那直愣愣的密蒙花,叶子是一对一对生的,枝顶刚生出的两片还对扣合在一起。在我的家乡,小孩子这样玩:摘下一对未开展的嫩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两片叶跟着打开,这时赶紧念:“老鸹老鸹张开嘴,哥哥喂你糖开水(老鸹即乌鸦)“,(为什么是哥哥呢,姐姐喂不好吗?)眼角和嘴角都跟着就笑了起来。
今夜正好,春雨比糖开水还贵,快喝吧喝吧!喝饱了,把你那些开到一半僵住了的花,把那跟着花停滞了往空气里散播的蜜甜香,都赶紧续上吧。
我又想,等到早晨拉开窗帘,窗外的竹叶该带着鲜亮的水气吧?出门去上班,看到土壤该是深了几个色度的湿润吧?
大概这样复又睡着了。
早晨醒来,拉开窗帘,竟是仿佛一切也没有发生过!我没死心,伸手探到土里,一点湿气也没有。是我的幻觉吗?我转而去看那薄荷、金银花、密蒙花和糯米香茶,它们都憋着不说话…… 你们说说,是不是昨夜喝了糖水了,说话呀,这么沉得住气呢?
听着早起的父亲念叨:“昨晚下了一阵雨啊。”仿佛听到花草们跟着说:“太少了,多得不厌,多得不厌呐。”
说来今年的春干热得厉害,市郊山林已几次走了水。这灼灼的日头,落雨便也凉了些。
说来我们都被那洋铁皮夸张的声响动静给骗了,请来一次真正像模像样的落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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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y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4-25 19:2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