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不掉的血迹

我的白服左心口处有一摊血迹,一直都洗不掉。它像是一道阴影,从最开始的鲜红,变成深红,后来变得模糊不清,也无法洗去。它可能根本不想被洗去。朋友时常劝我换一件白服,老穿着件沾着血的白服多吓人,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换,每次低头的时候看到它,我总觉得它的存在可以提醒我一些事。
我还记得兔子血第一次溅在我脸上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要用手死死抓住它,抓住这个不断抽搐着向外喷血的小生物,然后等着其他人在惊慌之后重新回到自己应该站在的位子上,我才好擦一擦嘴角的血。那次实验不太顺利,动脉夹坏了,兔子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了。我们围坐在兔子尸体的周围,像是送走了一位刚刚逝去的亲人。而这时我才发现在刚才的“搏斗”中,一股兔子血竟不偏不倚地射中在了我心脏的位置,在不久之前,这股血流还流淌在另一个滚烫的生命中。
这摊血迹离我的心脏好近,以至于我每次抚摸到它的时候,除了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外,都会想起另一条小生命,和那个生命消失前一瞬间的触感,回想起那个小家伙的小爪子搭在你手上的感觉和其他宠物兔别无二致,以及自己压住死命挣扎的动物时内心强烈的厌恶感和肩上无形中增加的重量。
或许医生比其他人见过更多的生命的挣扎,才会深知生命的重量。为了拯救生命,往往需要更多的生命。在与死亡的搏斗中,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是那么无力。
在学医之前,我早就从很多前辈那里听到过动物实验的残酷、艰难以及其中的无可奈何。为了学医,有很多人的胳膊被拼死挣扎的动物划出过血痕,为了学习扎针扎的自己手都肿了,也有很多人为死去的动物伤心难过久久不愿离去。就算提前做好了准备,可在自己真正接触动物实验时,却还是每次都要心痛。打了再多的麻药也会疼的兔子,婴儿哭泣般的嚎叫,失禁流了一整个试验台。在盐水中依然再跳动的青蛙腿和心脏,拼死挣扎咬破了实验手套的小白鼠,它们身上那白白软软的毛最后被折腾到比落水的丧家犬还要难堪,以及麻醉处死或颈椎脱臼处死时,他们慢慢的从鲜活变得黯淡的时刻,一切都让人触目惊心。
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残酷,这是没有办法擦掉的血迹,人类的医学发展了多少年,就会有多少年实验动物的身影。实验动物是人类痛苦的替难者。这个洗不掉的血迹陪伴我走过了一段艰苦的学医岁月,我感激它,也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想起它。它像是一个标志,象征着我们医学生身上背负的众多生命与责任。而接下来,我们只能忍着厌恶和罪恶感,缅怀他们,将它们的奉献化作养料去救治更多的人,继续向着白色的明天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