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兔子
小兔子不会在这个夏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知道TA的存在，是感染新冠的第二周，刚开始一度非常焦虑，每天不停地查资料，祈祷不会出问题。
不过坚强的小兔子挺过了不稳定期，在肚子里渐渐长大，每次检查也正正常常，于是心里的石头慢慢放下来。
21周做大排畸，本以为又是一次例行检查，结果医生查了两次B超，然后告诉我，宝宝的心脏有问题，需要转诊到其他医院做确诊。
等待转诊检查的几天，大概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光。冯同学买了一本关于先天心脏病的书，我不断翻书里面对各类心脏问题的介绍，去小红书上看相关病例的情况。有时觉得没关系，这么多先心病的宝宝生下来都有救治机会，小兔子也一定可以；有时又觉天塌下来了，相关的病例太少见了，并且没有看到有留下来的例子。
确诊那天，上午是常规检查，B超医生在我肚子上划拉了快一个小时，还把另外一个医生叫过来一起讨论，检查完后告诉我，不要担心，这是例行的确诊检查，下午的心脏超声，会有从安贞来的胎儿心脏的专家做具体的评估，确定手术的预后情况和后续的措施。因为前些天眼泪已经流干了，所以上午拿到确诊报告之后，心情并没有太多波动。下午的检查依旧漫长，安贞的专家兴奋地跟其他医生说，这是非常典型的永存动脉干I型，相当少见，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一例了。从检查台上下来，安贞的医生跟我说，这种属于先天复杂心脏病，宝宝生下来就要做手术，并且从超声中看到的血管情况，预计手术需要用人工血管，所以预后会很差，建议考虑不要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从医生口中得到结果时，没忍住又开始哭。其中一个助理医生也是个怀孕的姑娘，在其他医生商量怎么写B超报告时，她偷偷拿了点纸巾给我，拍了拍我的胳膊。
接下来就是做身体检查，办住院引产手续。住院的当天，医生在给我说明了整个流程之后，用B超机找到了肚子里宝宝的位置，然后跟实习医生讲解怎么做，我听见她说这是宝宝的脑袋，小手正抱着头呢，我们可以从肚子的正中央下针。我转头看了一眼B超机，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小兔子的样子。然后就是被针扎进肚子的生疼，脑子里一片混乱，听到医生给实习生讲解，位置没问题，抽出来的是清亮的羊水，注射进去药物。
打完针后，医生给开了药，要求定时吃药，多活动，然后等宫缩发作后上手术台。那个晚上躺在病床上，我仍然能感觉到小兔子在肚子里的胎动，一开始很强烈，然后间隔慢慢拉长，越来越弱，我想TA一定很难受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亲手葬送了小兔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但因为我的软弱，又实在不想看TA来这个世上受一遍苦。
到了第二天下午，药物开始起作用，宫缩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我问医生可不可以打麻醉，医生说打麻醉可能会延长产程，现在宝宝不太大，可能娩出的时候还不如他们内检的时候的疼痛强烈（最后发现都是谎言，只是用来安慰我，打消我打麻醉的念头而已）。晚上七点多，宫颈口基本开到可以生产的状态了，护士把我推进产房，抬上产床，告诉我自己用力。我已经忘了生不如死的疼痛有多疼，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感觉根本使不了劲。最后也不知道是凭借什么力量，我感觉一股热流从下面留出，忽然疼痛减轻了。本来有一种一切解脱的感觉，但医生和护士并没有停下来，然后听他们说我出血很厉害，接着一下子又涌来几个医护人员，开始做紧急处理。因为我的宫缩很弱，血止不住，于是他们开始在我的肚子、手、胳膊、屁股上打促进宫缩的针，然后给我含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套上了氧气和仪器监控。一个护士开始不停按我的腹部，医生给我清宫然后不断按压我的子宫内部，疼痛让我只能不断哀嚎，求他们快结束，因为我不配合，医生让护士给我打了针杜冷丁。接着听见他们开始叫人送备的血来，要紧急输血，又叫了做B超的人过来，看宫内的残余情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血仍然止不住，医生说只能子宫里面缝一些针，然后继续手动刺激宫缩止血，宫缩药的作用导致我开始在产床上不断呕吐。也许是杜冷丁起作用了，或者是失血过多，我开始觉得困倦，并且想闭上眼睛不再醒过来，因为现实实在太痛苦，我无法再经历这样肉体和心理的折磨，护士不断叫我保持清醒。又过了一些时间，血终于慢慢减少了，一切开始逐渐安静下来。医生告诉我，没事了，输完血，插完尿管，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回病房了。
原本我想着如果医生问我要不要看小孩一眼，我会怎么选。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医生只说了一句小孩的外形没有问题，就开始投入出血的抢救了。后来想想，这样也好，我可以留下一份自己关于你的想象。
我想你一定是个非常独特的小兔子吧，因为资料上说，永存动脉干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七。对不起没能让你看一眼这个世界。新家的儿童房还是设计的是你和姐姐一起住的样子，双层床早已经买好了，定制的衣柜里专门分别设计了你和姐姐分开的收纳区，方便你以后自己每天挑选想穿的衣服，可惜你都见不到了。也不打算再做修改调整，因为反正我的世界，因为你的离开，再也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今天小家伙又问，肚子里的宝宝什么时候出来，我告诉她小宝宝已经走了。小家伙问TA叫什么名字，我说咱们还没有给TA起过名呢，然后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我曾经叫TA“泡泡”。我流着眼泪想起来之前经常给小家伙放的一首儿歌，叫《吹泡泡》，里面的歌词唱，好多好多的小泡泡，飞向白云去。
你应该也飞走了吧，谢谢你曾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