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树生花》之：忠哉罗企生

忠哉罗企生

《晋纪三十三》

晋孝武帝司马德宗隆安三年（公元399年）

仲堪①之走也，文武无送者，惟罗企生②从之。路经家门，弟遵生③曰：“作如此分离，何可不一执手！”企生旋马授手，遵生有力，因牵下之，曰：“家有老母，去将何之？”企生挥泪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中，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见企生无脱理，策马而去。及玄④至，荆州人士无不诣玄者，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事。或曰：“如此，祸必至矣！”企生曰：“殷侯遇我以国士，为弟所制，不得随之共殄丑逆，复何面目就桓求生乎！”玄闻之怒，然待企生素厚，先遣人谓曰：“若谢我，当释汝。”企生曰：“吾为殷荆州吏，荆州败，不能救，尚何谢为！”玄乃收之，复遣人问企生欲何言。企生曰：“文帝杀嵇康，嵇绍为晋忠臣⑤，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玄乃杀企生而赦其弟⑥。

【注释】故事背景：殷仲堪与杨佺期结昏为援。佺期屡欲攻桓玄，仲堪每抑止之。仲堪多疑少决，终为桓玄所灭。①殷仲堪（？－399年），《世说新语》注：陈郡（今河南西华）人，太常融孙也。殷浩从侄。车骑将军谢玄请为长史，孝武（司马曜）说之，俄为黄门侍郎。荆州刺史死，乃中诏用仲堪代焉。《世说新语》：殷仲堪当之荆州，王东亭（珣）问曰：“德以居全为称，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未为不仁。”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征。”王珣可谓一语成谶。注：仲堪好学而有理思也。曾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又：仲堪父尝疾患经时，仲堪衣不解带数年。自分剂汤药，误以药手拭泪，遂眇一目。②罗企生（362－399年），字宗伯，豫章（今江西省）人。《世说新语》注：殷仲堪初请为府功曹，桓玄来攻，转谘议参军。仲堪多疑少决，企生深忧之，谓其弟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事必无成。成败天也，吾当生死以之。”③罗遵生（365—？），字永伯。好学尚义，初僻为州祭酒，后作侍御史。母逝，庐墓三年，世称孝友。④桓玄，见“姚兴成全刘裕”条注。⑤嵇绍，字延祖，康之子，雅有文才。十岁时，父为司马氏杀害，绍被迫退居乡里，不得出仕。《世说新语》及注：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又：“诏选秘书丞。涛荐曰：‘绍平简温敏，有文思，又晓音，当成济也。犹宜先作秘书郎。’诏曰：‘绍如此，便可为丞，不足复为郎也。’时以绍父康被法，选官不敢举。年二十八，山涛启用之。”又：齐王囧为大司马辅政，嵇绍为侍中，诣囧咨事。囧设宰会（即召集僚属宴饮会聚），共论时宜。有白囧：“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囧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也？”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又：晋惠帝（司马衷，名言“何不食肉糜”）败于荡阴，百官左右皆奔散，唯绍俨然端冕，以身卫帝。兵交御辇，飞箭雨集，绍遂被害于帝侧，血溅御服，天子深哀叹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文天祥的《正气歌》“为嵇侍中血”即出于此）。累见褒崇，追赠太尉，谥忠穆公。更始时的刘恭堪比嵇绍，《后汉书·刘盆子传》：恭少习《尚书》，略通大义，及随崇等降更始，即封为式侯。以明经数言事，拜侍中，从更始在长安。《刘玄传》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止传舍。……更始遣刘恭请降，……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赤眉帅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⑥如罗企生般报知己之恩的还有东汉的廉范，《后汉书·廉范传》：永平初，陇西太守邓融，备礼谒范为功曹。会融为州所举案，范知事谴难解，欲以权相济，乃托病求去。融不达其意，大恨之。范于是东至洛阳，变名姓，求代廷尉狱卒。居无几，融果征下狱。范遂得卫侍左右，尽心勤劳。融怪其貌类范，而殊不意，乃谓曰：“卿何似我故功曹邪？”范诃之曰：“君困厄瞀乱（读如貌乱，指精神错乱）邪！”语遂绝。融系出困病，范随而养视，及死，竟不言。身自将军送丧至南阳，葬毕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