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这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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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偏偏有人做出了花样,做出了学问。

陆文夫是写小说的人里最会吃的,也是爱美食的人里最会写小说的。出生于江苏泰兴,毕业于苏北盐城华中大学,之后成为《苏州日报》的记者,再后来变成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地地道道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江南人,所以他文字充满了只有南方人才懂的水乡韵味,也孕育了一套独特的地域美食哲学。
擅长写小说的陆文夫“会吃”的名声就是从《美食家》传出来的。本书也是陆文夫独特美食哲学的体现。

借助旁白高小庭对朱自冶的观察,陆老告诉大家,“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比如开始的时候是冷盆,接下来是热炒,热炒之后是甜食,甜食的后面是大菜,大菜的后面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作总结。”在他另一篇散文《姑苏菜艺》里,陆老也对苏州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味道结构,做出了自己的解释:苏州的天、地、人决定了苏州菜的味道。
先说人,苏州人的性格温和,办事精细,所以他的菜也就精致,清淡中偏甜,没有强烈的刺激;再说地,苏州是鱼米之乡,地处水网与湖泊之间,过去,在自家的水码头上可以捞鱼摸虾,不新鲜的鱼虾是无人问津的;最后说天,苏州四时八节都有时菜:头刀(或二刀)韭菜、青蚕豆、鲜笋、菜花甲鱼、太湖莼菜、马兰头…… 菜农黎明起菜,天不亮就可以挑到小菜场,挑到巷子口,那菜叶上还沾着夜来的露水。

天时地利人和,练就了陆老如笔下朱自冶刁钻精明的唇舌,以及对食物独到的见解。
他反对没有缘由地追求高而精的食材,推崇平凡中见真功夫的美味。就拿朱自冶曾经最喜欢的鲃肺这道菜来说,旁人(比如高小庭)会认为这道菜之所以贵,是因为每条鲃鱼只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肺,无论是功夫还是原料,无一不带着手工劳作的精贵。陆老却借用朱自冶,一语惊醒梦中人:鲃肺汤最贵的手艺,是厨师会不会放盐。盐是万味之首,要因人、因时而变。盐放的不对,那就是淡而无味,什么味道也没有,鲃肺再精贵也没有意义。盐放对了,味道顿时来了,鲃肺鲜,火腿香,莼菜滑,笋片脆…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读完《美食家》后,对于苦难时期朱自冶描述的南瓜盅的故事也心念不忘 —— 美食之美,从来不在于食材多精贵,而是一个人对滋味的理解是否到位。
在《吃喝之外》这篇散文里,陆老也分享了自己人生最“遗憾”的滋味。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采访,饿了,但过了饭点没有食物,只有饭馆后院池子里养的一条鳜鱼。饭馆临河而筑,是水乡小镇常见的河房。还年轻的陆文夫从吱嘎作响的木扶梯上了楼,楼上空无一人,窗外湖光山色,窗下水清见底。
在这样的场景下,在那样饥肠辘辘的状态里,老板清蒸了这条鳜鱼,简单的加了点雪里红和笋,又给陆文夫两斤黄酒。他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遍喝酒吃鱼,一遍默念“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那之后的三十年,陆老吃过无数鳜鱼,却再也找不回那种滋味。他这才突然明白,多少人离家多年后回乡,执念一般的找寻当年的小馄饨、豆腐花、臭豆腐干、糖粥,却怎么也找不回那个滋味的原因:那时候你吃糖粥,可能是依偎在慈母的身边,妈妈用绣花挣来的钱替你买一碗粥,看着你站在粥摊旁吃得又香又甜,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你又饿又馋,她的眼中含着热泪。你吃的不仅是糖粥,还有慈母的爱怜、温馨的童年。
所以食物真正的美好,不仅在于味道,还在于它和人相互交融产生的情感和故事。这也是《美食家》这篇中篇小说背后最想表达的内容。
(本文原刊于陈晓卿团队公众号【风味星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