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如迷雾 隐喻之下的细腻情感
初读毛姆,如戏剧般的意境变换引人入胜,感叹于作者对主人公凯蒂心理变化的细腻刻画。以下依旧是一些摘抄。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样爱你,我不在乎。大多数人,就我所知,当他们爱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爱的回报时就会觉得委屈不平,甚至愈发愤怒和痛苦。我不是那样,我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看不出任何理由让你爱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爱。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当我时常想起你高兴跟我在一起,或者当我发现你眼中闪烁着愉快的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我尽量不让我的爱烦扰你,我知道那会让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留意我的爱让你厌烦的最初迹象。大部分涨幅认为那是一种权利,我却准备当成恩惠来接受。”
23|沃尔特或许已经得知凯蒂和汤森的事情,提出要与凯蒂一同去湄潭府后,两人对话中沃尔特的一段独白。这是第一次凯蒂意识到沃尔特的假面被撕开,他不是当初求婚时不善表达的男子,更为冷酷无情又聪明绝顶的本质逐渐展现。凯蒂的自尊心被击碎,即使沃尔特依旧爱她。
待在那个死去的传教士的房子里,对面就是灾难肆虐的城市,他们好像远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三头孤独的动物,彼此的陌生人。
32|初到湄潭府,凯蒂与沃尔特第一次与沃丁顿在房子里吃饭。很喜欢最后一句话。
这一晚她被各种奇怪的梦折磨着。她好像被人抬进轿子里,轿夫们迈着不太稳当的大步,令轿身前后摇晃。她进入一座座城镇,广袤而又朦胧,人群挤在她的周围,一个个带着好奇的目光。街巷狭窄曲折,开着门的店铺里摆着稀奇古怪的货品。她从街上走过时,行人车辆都停下来,那些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也陷入静止。然后她来到一座牌楼前,它梦幻般的轮廓突然之间活了起来,那变化无常的外形好像印度神祗挥动着手臂。正从下面走过时,她听到一阵嘲弄的笑声,随后查理·汤森朝她走来,用双臂搂住她,把她从轿子里抱了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绝不是有意那样对待她,因为他爱她,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她嘴唇上感受到他的吻,让她喜极而泣,问他为什么这样残忍。尽管她嘴里问着,心里却知道这并不重要。接着,只听一声沙哑、唐突的喊叫,他们二人分开了,中间匆忙而又无声地走过几个穿蓝色破布衫的苦力——他们抬着一口棺材。
33|这里整个章节(不知道说章节是否恰当)的描写都很喜欢,凯蒂在梦中惊醒。当时感叹很久没能与这样细腻的文字产生共情,毛姆如此擅长通过描绘外在场景反应主人公内心。
寺院出现在眼前,那是散布在河边的几座低矮建筑,欣然掩映在一片树阴之中。满脸堆笑的僧人们引着他们穿过空寂肃穆的庭院,观看一座座供奉着怪相百出的神祗的殿堂。内殿里安坐着佛陀,孤高而又悲愁,若有所思,超然物外,带着淡淡的笑意。这里到处弥散着一种颓败之气,华丽壮观的外表早已失修损毁。神像上面布满尘土,创造它们的信念也濒于寂灭。僧人们似乎勉强被容留在这儿,就好像在等待搬离此地的通告。那方丈彬彬有礼,笑容中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嘲讽。不日之内,这些僧人就会离开这片惬意、庇荫的树林,这一座座摇摇欲坠、无人照管的房舍便会被风暴吞噬,让周围的大自然包围起来。野生的蔓草会缠上那一尊尊被遗弃的神像,庭院里会长出树木。而后,神便不再居留此地,留下的只有黑暗的邪灵。
53|“神像上面布满尘土,创造它们的信念也濒于寂灭。“ 喜欢极了。
那个军官正坐在轿子里,从旁边经过时朝凯蒂的轿夫喊了一声。他们敏捷地抬起轿子,把轿竿往肩上一撂,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发了,沃丁顿紧跟在后面。他们跑着上山,每台轿子前都有一个人打着灯笼引路。到了水闸,只见看闸人举着火把站在那儿。他们来到近前,军官朝他喊了一声,那人便推开一扇大门让他们通过。经过时他发出一声感叹般的吆喝,轿夫们也回应了一句。在夜晚的死寂中,陌生的语言和低沉的喉音都显得神秘莫测,令人惊惧。他们摇摇晃晃走上一条又湿又滑的鹅卵石小巷,军官的一个轿夫跌了一跤,凯蒂听见军官气呼呼地高声叫骂起来,那轿夫刺耳地顶撞了一句,接着轿子又匆匆向前。这是一座死亡之城,夜色沉沉,每一条街道都狭窄而扭曲。他们穿行在一条窄巷之中,转过一个拐角,跑上一段台阶,轿夫们开始喘息起来。他们沉默地迈着又快又大的步子,其中一个拿出一块破烂的手帕,边走边擦去从额头流进眼睛里的汗水。他们东拐西绕,就像在急速穿越一座迷宫。关了门的店铺旁边偶尔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形,你不知道那人会一觉之后在黎明时醒来,还是就此长眠不醒。这儿的街道空旷寂寥,阴森可怖。突然间一只狗狂吠起来,一阵惊恐传遍凯蒂那备受折磨的神经。她弄不清他们在往何处去,路途好像没有尽头。他们能快点儿走吗?再快点儿,再快点儿吧。时间在不停流逝,每耽搁一分钟都可能为时已晚。
62|同样的很热爱这样的描写,初读时觉得整段文字缺少一些章法,却无处不渲染着紧张又复杂的气氛。
“道就是道路和行道者。那是一条永恒的路,所有的生命存在行走其上,但它并非由生命存在所创造,因为它本身便是生命存在。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万物由道所生,与道相符,最后万物又回归于道。它是一块方形却无四角,是种声音却不被聆听,是幅图画却未有形状;它是一张巨大的网,网眼阔如海洋,却什么都无法穿过;它是万物寻求庇护的避难所;它无处可寻,但你‘不窥牖’便可‘见天道’;它要人学会欲无所欲,让一切顺其自然。谦卑者尽得保全,屈身者终将直立。‘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但谁能说清什么时候会出现转折点?追求柔慈之人会如小孩子一样平和。柔慈为进攻者获取胜利,为守卫者求得保全。战胜自己的人最为强大。”
“这有意义吗?”
“偶尔,当我喝下五六杯威士忌,抬头望着繁星,我觉得也许有意义。”
66|沃尔特死后,一段沃丁顿与凯蒂之间的对话,沃丁顿的发言值得深思。是一段极具东方神秘色彩的文字,略显格格不入,仿佛是对凯蒂的开导,又好像在向读者传递着帷幕之下的隐喻。伴随而来的是小说的高潮“死的那个是狗”的解读。
读《面纱》时有一种久违的读到真正一流的小说的感觉。以为是讲爱,实际有更复杂的人性的奇妙、婚姻的真相、自尊心与控制欲、信仰的救赎、兽性与自由,它们被毛姆用精妙的描写串在一起,迷雾一般逐渐消散。这远不止是一个爱情故事。
小说以主人公凯蒂的视角出发,开篇以倒叙的方式展现了凯蒂与查理的婚外情,逐渐揭开凯蒂藏于面纱之下的情感。凯蒂戴着自己虚伪的面纱面对那些追求者,这是母亲和原生家庭赋予她的,她与不爱的沃尔特结婚生活,丝毫没有察觉沃尔特的冷酷与决绝,她以为他的爱只是面纱之下的爱;她出轨于查理,一度沉溺于对查理的爱恋(我称之为爱恋而不是爱),直到在查理办公室的对峙,戳破了查理的迷人之外的自私与婚姻中的利益权衡,也去除了凯蒂对他的滤镜。引用译后记中的一句话:“你用面纱遮蔽他人的窥探,自己也难以一睹世界之真实。”在前往湄潭府之前,凯蒂原有的面纱之下的她以为的幸福生活,因沃尔特突然的决定而打破。
而在湄潭府,凯蒂在沃丁顿看透真相的目光下愈发清醒,在与修女们共度的日子里获得救赎,此时的沃尔特好像逐渐隐于幕后。不难发现在湄潭府的内容中作者花了很大篇幅去讲凯蒂和修女们的相处,而几乎没有讲沃尔特是如何救治病人、霍乱是如何带走生命的。似乎当外界环境变得超出认知的危险和糟糕时,内心的稳定才显得愈发可见。沃尔特的出现少到几乎要被遗忘,然而他死亡的突然降临将小说迅速推向高潮,死前那句“死的那个是狗”更是精彩至极。这句话出自于哥德睡死《挽歌》的最后一句,大意思一个好心人领养了一条狗,起初相处融洽,突然一天狗发疯咬了人。大家都为即将死去的好人哀叹,但是人活了下来,“The dog was that died“。我更愿意相信也许在沃尔特心里,他是那条发疯的狗,人们都以为好人凯蒂被带来湄潭府则意味着被霍乱夺取生命,而最后却是他死亡。直到死他的爱都是存在的,这不可否认,他始终认为和凯蒂在一起曾经是美好的,也始终认为凯蒂是好人,愚蠢至极的好人。读到这里真的赞叹于毛姆对隐喻的巧妙运用和恰到好处的停止。
离开湄潭府邸意味着整部小说迎来的谢幕,篇幅不长,但却有几个出乎意料的点。首先是在码头热情迎接凯蒂的多萝西属实出乎意料,再次出现后表现出的温柔体贴似乎更加印证着先前查理对利弊的权衡,即婚姻的平衡不可被破坏。接下来凯蒂和查理之间看似无法避免的旧情复燃更是没想到的,本以为凯蒂在归途中高喊的“自由”已经预示着她思想的独立。但也许凯蒂可以认识到无法抵抗的兽性的存在,也是揭开面纱的意义之一。最后凯蒂回到家乡,得知某种意义上曾赋予她面纱的母亲去世,在结尾处坦诚的与父亲对话,几乎是完美的小说结局。面纱打开,是生活的真诚。
毛姆所用的一切描写,不管是以第三者视角的情节推进,还是对主人公所见所梦的勾勒,都极大的服务于凯蒂对内心情感世界。很多小说讲的是情节的跌宕,或是暗藏于故事发展中的人性启迪,但《面纱》整部小说的核心即为主人公凯蒂的思想变化。并且小说极具戏剧感,仔细观察变可明确感受到故事情节的变换与环境之间的呼应,香港-湄潭府-家乡,凯蒂的思想也随之变化,虚伪混沌到宁静到自由真诚。结构精巧且内容丰满,如果高考语文阅读题允许这么长篇幅的小说出现,这部绝对会被纳入其中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