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穿越故事的bug
我好像终于明白我如此热爱时空穿越故事的原因了。

我承认,我有完美主义情结。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成长动力,但也是我的软肋。
因为朋友的关系,我作为志愿者参加过一次由法国践行哲学家奥斯卡 · 博尼菲尔(Oscar Brenifier)主持的哲学咨询工作坊。
在百人旁听的线上会议中,我向奥斯卡提出了一个长期困扰我的问题:
为什么我的完美主义有一点顽固?
没半点嘘寒问暖的过渡,法国老师毫不客气地当着一百多人的面说,“你的提问中包含一个谎言。你用了程度词「一点」。但事实上,你的「完美主义」非常顽固。”
一问一答之间,我想为自己辩解,却总被他“无情”地打断。
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法庭上的被告,面对原告律师犀利的问题,我只能说「是」或「不是」。
那种感觉糟糕至极,何况还有一百多个无声的吃瓜观众,让我非常社死。
最后,奥斯卡问,“你知道「完美主义」背后隐藏的根本问题吗?”
我低头沉默了十几秒,画地为牢。最终在大家面前,我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
“很好!这是一个开始。完美主义背后的原因是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现在,我们来做这样一个小练习。请你重复这句话三遍:「我很蠢,我很蠢,我很蠢。」”
在一百多人的录屏会议上,我照做了。
一个半小时的咨询结束后,我筋疲力尽。我感到老师的深厚功力,他让我深切体会到完美主义和不愿意接受自己局限性之间的内在联系。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感到深深的「羞耻」和「无助」?面对老师设定的问答规则,我连多说一个字都会被打断。难道我的想法和思辨是如此的愚蠢,是如此的多余的吗?
那场哲学咨询之后,我陷入了整整一周的抑郁。
在那浑浑噩噩的一周里,我在愤怒和沮丧之中来回切换。同时,我还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报复欲。我打开视频导出的文字记录,试图逐行逐句地找出那个权威法国佬的逻辑漏洞。我在脑海里上演一轮又一轮的开庭重审,最终结果都是以我的大获全胜、他的满盘皆输告终。
而我唯一缺失的工具是,那台不存在的时间机器。
我想,这也许是为什么我如此热爱时空穿越题材的故事。

电影《回到未来》中,男主通过博士发明的时光机回到1955年,帮助他的父亲重塑勇气和男子气概。
斯蒂芬 · 金的长篇小说《11/22/63》中,男主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回到1950年代的时空隧道,使他有机会改写约翰 · 肯尼迪遇刺的悲剧。而书名的三个数字也正是肯尼迪遇刺的日期:1963年11月22日。
被视为时间重启鼻祖的电影《土拨鼠之日》里,天气播报员的男主因为自私自利、沉溺享乐,被编剧的上帝之手困在了2月2号「土拨鼠之日」。他利用时间重启摸透了土拨鼠小镇庞克瑟托尼,满足l 了七情六欲,却怎么也无法赢得女主的心。他陷入绝望,发现连死都无法让他逃出2月2日的魔咒。在接受了现实之后,他放下沉溺的自我,开始自我完善、帮助他人。在他放下要进入“明天”的执念之后,2月3日终于降临了。

前段时间火得一塌糊涂的日剧《重启人生》里,女主为了改写自己33岁不幸死亡,但又因为活得平淡无奇而不得不转世投胎成危地马拉的食蚁兽的命运,所以决定重启人生,积德行善。后来,我们发现原来她的最终使命是要和另一个“学霸”好友一起成为最年轻的机长,拯救两个童年挚友,避免她们乘坐的飞机发生重大空难。
这些时空穿越、时间重启的故事,填补修复了主角人生中的重大遗憾,让他们原本磕磕碰碰的生活看起来像被修图软件加工过一样,完美无瑕、无怨无悔。(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前面提到的《11/22/63》)这些创作者惊人的笔力让观众读者的我们产生了对命运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我意识到,这也是我从事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因。
人生我们只能经历一次。但在创作剧本和故事时,我可以编写无数个版本、构思无数个结局。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难敲下“The End”。因为它代表着故事的终结,意味着我笔下角色的死亡和告别。同时,读者和观众将以自己的方式和经历解读故事。而我作为创作者,将失去对故事解读的控制权。
这种糟糕的感觉时常让我裹足不前。宁可不发表、不发声,也不愿被误解、扭曲或指责。我对社交网络「喜欢」或「不喜欢」的二元投票操作深恶痛绝。这种看似简化的“暴力”操作,让我极度不适。
前段时间,我在网上发了一个有关《怒呛人生》的剧情讨论帖,被很多人喷,这明明就是我漏看情节闹出的笑话。我一度很想把那个贴子直接删掉,删掉我的愚蠢,删掉我的错误。然后完美翻篇。
但起念之间,我又想起了之前和法国老师的对谈。
既然时间机器还没有被发明,那最好的解决办法,也许不是删除键,也不是修图软件,而是与自己的完美主义情结和解——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愚蠢。
我愚蠢,但那又怎样。
我想,这或许是时空穿越故事对现实来说最大的bug。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