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不到五十岁,经常穿一身很素的衣服,面皮白白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的装备就那么几样东西:身边撑一把大遮阳伞;前边摆着三个白色的方塑料筐,一个装白皮儿鸡蛋,一个装红皮儿,还有一个专门放略有些破损的鸡蛋;一架小台秤,一只巴掌大的计算器,一个放钱的小扁筐,筐里的钱码得整整齐齐,大票小票分开放,各自分别用一个小夹子夹着。她的摊位周围干干净净,收摊后也不会留下任何垃圾和污渍。周嫂子说话慢声细语,从来不跟人起争执。遇到非要讲价的人,她也不生气,也没什么圆滑的话,只会说“没要谎价”“都是一样的钱”,或者干脆说“卖不了”,人家看她很实诚的样子,一般也就不难为她。我爱人怀孕,反应厉害,我母亲从乡下来照顾儿媳妇。她很快就和周嫂子混熟了。按说,周嫂子年纪和我母亲差不多,我应该称呼声大婶什么的,可是大家都那么叫她,我也就跟着叫了。我母亲说,周嫂子挺不容易的,她原先是国棉厂的工人,下岗了,男人又有病,她不得已才出来做个小买卖。好在他们的儿子很有出息,在威海找了工作,买了房,也结婚了。儿子几次想接他们到威海去住,她不想给孩子添负担,一直没答应。她卖鸡蛋已经卖了十年了!摆摊的地方换了好几个,就数在我们这儿呆得时间长。“你们这个楼上的人好!”周嫂子跟我妈说,“都是当老师的,文明。”我爱人生了孩子以后,亲戚朋友们纷纷来看望,家里很快堆满了鸡蛋。我有点发愁,这么多鸡蛋可怎么吃得完啊?有一天下班回来,一眼看见周嫂子,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我跟她说,家里鸡蛋太多了,你帮我卖点怎么样?我按市价半价给你。周嫂子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我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赶紧解释说,鸡蛋保证新鲜,都是亲戚们刚刚送来的,你要觉得半价不行那就再低点。周嫂子说,不是钱的事儿,这不合规矩。见我有些不高兴,她很认真地说,小兄弟,你想想看,我要是答应了你,你以后还敢买我的鸡蛋吗?我回家跟我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说,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是你想得不对。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个周末,母亲回老家看看去了。我下楼买东西,周嫂子叫住我,说,跟你妈说一句,我以后不来啦!我说,你又要换地方吗?她摇摇头,脸上浮出很自豪的表情,用前所未有的欢快的声音说,我儿媳妇也快生了,我也要去照顾她了!果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周嫂子。一直到今天,母亲还常常念叨起周嫂子,说,那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