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
老院子是泥土的,有两棵泡桐树,还有一棵桃树,一棵杏树。
泡桐树在院子中央,枝繁叶阔,覆了大半的院落。桃树和杏树长在房子跟前,仲春时节,白色粉色的花瓣洒满了房台。
院子里有块水泥打的洋灰板,四四方方,用来晒麦子、玉米、菜籽,豆子,芝麻,高粱……那些年地里种什么,院里就晾什么。泡桐树的阔叶遮不到洋灰板,它独自沐浴着日光的温暖和承受着炙热。
父亲的手扶拖拉机停在泡桐树下,是红蓝的配色。砖墙的角落里,搭着一顶简易的棚子,放着一辆架子车,铁锹,钉耙,扫把,锄头……农人天生离不开这些农具,墙上订了一排长钉子,挂着镰刀,铲子……还有一些已经忘记名字的农具。
板凳常常放在桃树下,背对着太阳翻小人书,看成语词典,做卷子……还有,打瞌睡。太阳晒在背上,真是舒服啊……
老院子很大,除了桐树,桃树,杏树,手扶拖拉机,架子车,各种各样的农具,闲余的地方还是很多,小孩的心思自然不总在学习上,跳皮筋,跳大绳,翻跟头,老鹰捉小鸡都在这院子里。
桐树下是好地方,凉快!夏日流火的季节,桐树展开它宽阔的枝叶,挡住了热烈的阳光。
夏蝉高卧,晨昏而鸣,午间时分,大地都融化在这烈日里。蝉也不叫了,桐树叶子蔫蔫地,院子里一片寂静,房间里电风扇不知疲倦的吹着,嗡嗡作响。
晌午过后,院子的热气渐渐的褪下,人们从房间里出来,终究是要看见天,踏着地,说话才自由,呼吸才顺畅。
桃树下有张石桌,早饭和晚饭,就在这里。
红色的小板凳,是外公的做的,四把带靠背小板凳,整整齐齐一家四口。桃树谢了花,结了果,杏树也一样,春夏秋冬,四季流转,依旧是坐着外公的小板凳,吃着稀饭榨菜和馒头。
那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院子的洋灰板也被时光侵蚀出裂缝,麦粒和玉米粒卡在细缝里,常常需要用手一颗颗抠出来。
旧时衣裳可以缝补,洋灰板也一样。沙子和上水泥,借了泥瓦匠的工具,给洋灰板打上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看着不太好看,但再也不会卡住粮食。
老院子一直到千禧年前夕,接受了改造。
那几年村里人开始翻新房子,家里三间片瓦房拆了,盖一层半楼房,厨房也从后院搬到了前院,整个院子房间的布局就是这样:“﹁”。
盖新房,是件大事儿,历时几个月,家里有人进进出出,吵吵嚷嚷。院子失了安静,也失了桐树,失了桃树,失了杏树,失了泥土地……
或许在漫漫的时光舞台上,消逝和新生本就就交替着上演。
院子比原来少了三分之一,石桌没了树荫的庇护,也在挪到后院的杂物间,早饭和晚饭挪到了厨房或者客厅,没有的蚊虫,但也少了清风。
院子不再是泥土地,院墙的角落铺了砖面,其余剩下地方的都改造为水泥地板,太阳晒到中午,发烫的地面能粘住人的塑料拖鞋。知了在院外的桐树上鸣叫,院子里空无一人。
家里的手扶拖拉机换成了大型收割机,那是父亲的事业。
架子车依然在,只是不再是以前那辆,那辆木头做的,不知道是在哪年散了架,可能已经进了厨房的灶膛,燃烧殆尽。
农具依然在,虽然有人闲置了土地,农业机械化让镰刀生了锈,锄头也寂寞了许久,但依然有人开垦,有人除草,有人用镰刀割小麦,即使是在遗忘的角落,生存一直都在。
洋灰板地面还是会晾晒小麦和玉米,只是比以前少很多。太阳晒的地面发烫,于是院子上空,连着厨房的楼顶,搭了棚顶。
抵挡了热烈的阳光,但遇到大风天,院子里尽是叮叮哐哐,仿佛棚顶要被吹的掉下来一样。
院子小了,人少了,没了树影婆娑,花瓣浮动,我们只是匆匆经过,从房间到大门口,风尘仆仆的回家,从大门口到房间。
院子是停歇的地方,是逗留的地方,是曾经无所事事的地方,光影流动,岁月穿梭。我们的生活有了“目标”,便在通往“目标”的路上狂奔,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院子,现如今的我们,已经没了属于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