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自然是不愿意就这样死的,他心里仍恨着那两个人,一个是苏宣,另一个就是苏季植。如今他卧病在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说得不完全,却时常念叨着那两个人的名字。叫给他擦身子的老妈子听见了,摇头问道:“满庭先生可是对他们有事要交待?我去叫他们过来。”满庭仍是挤着眉毛。又连说了好几句一样的话:“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哇!”老妈子笑道:“都说犹太人账算得很是清楚明白,看来是真的;我的报酬苏先生已算清给我的,你不需要担心的。”满庭问道:“苏先生?哪个苏先生?”老妈子应道:“还有哪个苏先生,自然是苏查苏老先生喽!”满庭又说道:“哪里是那个苏先生,我要找的是苏专先生。”“啊?!”“快去呀!快去帮我请苏专先生,我有要紧话同他说!”
炸得金黄的奶皮子在油锅里不住地翻滚着,浓重的松香像是波浪,起伏着直往人的脸上扑过来,带着碎细细的油星子,沾在人的皮肤上,仿佛“滋”的一声钻进去了,再不出来,好像赖在那里面做着许多见不得光的荒唐事。苏宣站在锅炉旁边,一面等一面看着厨娘拿着一对如她手臂那般长的毛竹筷子,在捞那些在油锅里异常活跃的奶皮子。苏季植有个有趣的嗜好:每每遇到雷雨夜,只要那雨恰好在他睡觉之前停,他就会吃一小杯用开水温热的加饭黄油,用炸得金澄澄的奶皮子做下酒菜。现在苏宣常与他在一处混,也学了这个兴头,今晚虽下得不是雷雨,但他们见天气转凉,也是愿意一起喝杯温得暖暖的加饭黄酒和炸得酥酥奶皮子,于是苏季植用竹筒子盛了开水来温酒,苏宣便来厨房叫厨娘给炸奶皮子。照顾满庭的李老妈子此时下来厨房吃茶。她走到灶台边瞧着闻着,咀着嘴说道:“我以前也钟意吃这个的,这个香,吃起来更是脆,咬着又响得好听,越吃就越觉得自己活回去了。”苏宣另拿了一个小盘子,分了几个奶皮子在那盘子里让李老妈子:“老妈妈既然喜欢吃就先吃几个,也好帮我们试试热。”李老妈子忙摆手摇头道:“我现在槽牙都掉尽了,哪里还吃得下这个,谢谢大姑娘,真是好心了。”李老妈子坐回四角桌前,仍旧喝着那淹着浓香的半冷花茶。苏宣装好炸奶皮子要走,李老妈子好似突然在梦中惊醒般,跳下椅子来,上前一步拦住苏宣,说道:“大姑娘慢一步走,我有几句话,但不知该不该同你说。”苏宣掩住半边嘴,嘻嘻笑道:“老妈妈真是诙谐呢,说话又不是放枪子儿,又死不了人,哪儿哪时,想说就说,分不得该不该的;既然有话,你又想说,就请说吧。”李老妈子环看四周,将苏宣拉到一边,先是垂下眉眼,再撇嘴说道:“满庭先生和苏查小爷要搞大事呢!”“搞大事情?”苏宣隐住笑道,“那该同我父亲说去,做大事情都要向我父亲要钱的,叫我哥哥直接和我父亲要就得了。”“不是那个,我说的可不是那个。”“那是哪个,老妈妈你快说吧,我听着呢。”苏宣怕耗久了,食盒里的炸奶皮子潮了就软了,心下暗自急起来。“满庭先生昨晚一醒来就叫着要‘报仇’,还叫我去请苏查小爷,又叫我出去,也不知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商议什么大生计;今天苏查小爷又来了,满庭先生赏了几块辛苦钱给我,叫我出去守着,不让闲人进去打扰;大姑娘你知道的,这两天雨水多,天寒凉,我鼻头就塞住了,掏个手帕抹鼻子,衣袋里的钱币掉到他房间的门缝边,我去捡,就听见他们提你大姑娘的名字,当然还有苏三大爷的名字。你肯定会问怎么他就是苏三大爷,另一个就是苏查小爷,他们俩个差不多岁数,怎么一个是大爷,别一个却是小爷呢,因为一个赏钱给得多,我们这些人就喜欢叫他大爷,等他们都大些了,倒是不管谁给的赏钱多,都是要叫大爷的,大家都是大爷,也是不差的……”苏宣笑道:“老妈妈刚才明明只是喝茶呀,怎么也能醉呢?说正经的,他们好端端地做什么提我们的名字?”“提谁的名字?哪个提谁的名字?”“老妈妈果真吃茶吃昏了呢?我先走了,就怕在这里呆久了,炸奶皮子要旧要潮软了呢。”苏宣说着就要走,又被同一个吃茶的老妈子拽住,老妈子说道:“大姑娘你和苏三大爷都要小心,苏查小爷和满庭先生大概是要联合起来摆弄你们呢。”苏宣站住了,看着对面那嘴里呷着旧茶叶的老妈子,问道:“他们除了说我和苏三大爷的名字外,还说了什么?”老妈子四处看,反过来问苏宣道:“他们是谁?哪个说你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名字不是就用来叫人家说的、招呼的么,有什么稀罕的?”满庭死在两个星期后。听伺候他的老妈子说,那人死前直着脖子整整喊了大半夜。众人就问:“喊什么呢?”老妈子:“自然是喊疼的呢。”“身上疼,该大声喊的,都要死了,还能忍着的么?”“他只是叫,其实身上并不疼,他只是中意叫。”“如果不疼,叫什么呢?”“还不是叫爹叫娘,叫他的亲亲。”众人发笑,又问:“人死前叫爹叫娘也是有的,只不过是谁是他的亲亲,是他之前的妻子么?”还有另外几个人问:“怎么又不叫疼了?”那老妈子此时仿佛刚醒一般,整个人抖抖颤颤的,“谁叫爹,谁又叫娘了?那个更是肉麻的,还叫什么亲亲?!”“满庭先生死前那样叫唤的呀,不是你说的么?”“哦,说的是他呀?”“可不是他么?”“说他什么呢?”“说他断气前直着脖子叫了一整夜呢?”“哦,是的呢,他确实断气前叫了的,吵的人不得安生。”“那到底叫了些什么?”“自然是叫疼的,还能叫什么?!”满庭先生无儿无女,兴许还有几个其他缓缓远远的亲戚,但一个是因为他早年就出远门寻生计,与那些人渐渐地都断了联系,另一个是因为与家离得远,都不愿意回去,时间久了,自然与他们都疏远了,慢慢地,连远亲都算不上了。现在他死了,从他那边找不出一个人来给他撑场面。苏查和满庭先生共事了小半辈子,不忍心见那人的葬礼冷清,遭人耻笑,便叫苏专在满庭先生的灵堂前拜了那死人为义爸爸,做他的孝子,为他拿送灵位。众人无一不称赞苏查做事的细致和周全,后来得知满庭先生将自己那份身家都留给了苏专,便都一个个做出“我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孔明般料事如神的态度和言行来!在以往,苏宣总是每发一次烧增一次身高,这次苏宣又发烧了,烧退了又来,连续不断的,叫她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未完待续,隔天一更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