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的畫和文字
「顧城的畫,畫的不是一般的好,是能夠動人心絃的線條畫,他的文字也很美。」
我大一時見過顧城的書畫,但因自己不習字畫,並未多想。你這麼說,我直接將其與前幾天說過的 Keith Jarrett Trio 的《So Tender》中 Keith 的樂句相提並論。
在一個基本圖式中,如果對圖式的可能性與不可能性瞭然於心,那就可以更容易地找到兩點之間那並不一定是直線的最短距離,使心能够擺脫歐幾里德的管束而與無形的神交會。
這圖中,眼睛和簡略的頭型、髮型,及其縮小的比例,有一種多一筆就可能消失的寧靜、純粹和上升感。這種對形的無着,使畫者獲得一種通常酒精才能給予、也未必給予的生靈世界中才有的輕快——一種動物中的人形;雖然,可惜,我們一般卻只是從對賞賜給家庭寵物的反向物種歧視中提練和堆砌人類社會的尊榮。
這曲中——這就更無法用言語來說明了,同一樂句反復從不同的節點、以不同的節奏出現,同一句中各音符之間時間關係的變幻,就如一面旗幟在風中飄舞,旗的物性不變,形態卻紛呈。
如果這物性就是圖式,那紛呈的形態就是對圖式的重構性創造——如果不是解構性涅磐的話。所謂生靈世界,相對於法律般的人類尊榮,就是面對變幻、自由、和無常時的隨意若然。
顧城中後期的文字,無論是在詩中還是文中,獲得了一種對詞典和邏輯的超越,於是,表達者不再僅僅是一塊受精的石頭,更是花果山上的每一根猴毛,不再是一塊被守林人鎖好的柴木場,更是每一片善於演奏風動的樹葉。這不就是「魚龍潜躍水生文」的生靈世界麼?在他最好的文字中,仿佛每一個詞都因其無形而得到了妒心俗世的赦免,它們與陽光和雨水一起工作,不再擔心思想警察檢査綠卡,於是,靈動如史前的家園。
不僅是詞。句也從語法的鐵軌上懸浮起來,不動聲色地在心境時明時暗的光影中起聚落散,如億萬年海洋中沿着夢痕洄游的魚群。一種漢語和山水久違的重逢,在從來眞切的、被神點燃的、你我無別的精神翅膀長久的揮動中,意念終於無拘無束。
能够達到這一點,也許也是因爲他對「鴻雁長飛光不度」的明白,從而不會被各種低級的引力將其心神扯碎。雖然,他和謝燁最終仍然在肉體和互相關係中被低級、貪婪並蒙面的外力扯碎,但他們的光芒——這心神的燈火,那些低級的理解力和趣味是永遠也扯不到的。
我去過那個海灣。我看着白畫和黑夜熔成黄昏之海,草地上的花群卻被圈地的圍欄分成南北蘇丹,我看着顧城也看到過的一樹鮮花,我看到山坡上升起一輪如他說的那麼大的月亮,我爲他和謝燁感到無限遺憾。
他對他兒子說,在遺書中:「願你別太像我——爸爸顧城」。這可能是他那一生寫下的最後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