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路公交车

小满到了，夏日缓缓开启了它的序章。武汉有过几次升温的尝试，但都失败了，接连带来断断续续的雨水。我想着收拾收拾衣柜里，冬天遗留下的秋衣、外套、棉帽之类的，但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估摸着，这个学期都没有机会了。只能在假期返乡时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小满是什么意思呢。是河流进入夏季汛期，小溪流水渐渐充盈。还是夜空此时会搓出一轮汤圆似的满月。亦或是尘世间的一件件事情，这时会有一个完满的答复。小满为什么只是小满呢，不是大满呢。看来，多多少少有一些中国智慧在里面了。满，只要满一点点，小小一点点，更要留下余地。有余地才能长久，有余地才有生命力。这也叫留白吧。人生也是一场留白的艺术。看来我懂得有些晚了。

人们对节日的执着和狂热真是越来越高了。原本一个五月，单单一个劳动节，或许有些孤单，就从西洋引了一个母亲节来，凑成一对了。现在因“我爱你”的数字谐音，又多添了两个特殊日子。刚好了，今年的5月20和21日刚好是周末，人们总是有得玩了。节日一多，孤独和寂寞总是换着花样来一遍一遍敲打我，提醒我。我觉得，节日本身不生产快乐，只是一部分人的快乐，被转移到了另一部分人的身上。我就是，被剥夺快乐的那一部分人。

家庭关系被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的节日，更多告别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进入了“每逢佳节倍伤心”。伤心一直都是一个常态，节日加剧了而已。从一双双相互勾连的双手和人潮鼎沸中，伤心由对比慢慢生出，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就算佳人相依，跳进人海，伤心就可以化解消除了吗。节日当中，到底谁真正高兴，谁又真正伤心呢。我感觉这一切都像泡沫。无论是花天喜地还是自怨自艾，是进去还是出来，是追求逃离还是退后放弃。一旦陷入两难，一旦陷入左右的徘徊，那恰恰就是迷失了，就是想错了。犹如一根绳子上的蚂蚁，左右都有尽头，无论怎么样徘徊都跳不出。

我就是这样的思维方式的受害者。本来兴高采烈地约好了朋友周六（也就是5月20号）出去玩，我心里暗自欣喜，没有情人至少还有友人。那曾料到，当日临近出发，友人突然回心转意，发现这天是520，不想出门看情侣。我如闻惊雷，却已经失去了好言相劝的机会。硬生生被放了鸽子。

我心里自是一万个不理解，最后的情感支柱也轰然倒塌。这时我一下子清醒，家人，友人，情人，都不可能拯救你。所有自己珍视的一切关系，都有终点，也都有界限。看来，“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一瞬间推到极限，也一下子摸到了本质，寻到了真谛，也一瞬间，问题有了答案，故事有了结局。曾经一些水过鸭背的道理，也真正进入了心里。

于是，哼着国际歌，我自己出去玩了。

可我还能去哪里呢。自诩背负着一些艺术气息，自傲地存着些知道分子的风骨，我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也充满了王家卫的镜头和蓝调音乐。我想着去一家一直想去的书店。可能书店是自己精神家园的最后现实社会实体了吧。

而一个人出门，大部分时间全在路上，目的地只是一个飘渺的勾引，可能最后都不一定到达，就性尽而归了。所以更多的时间里，不喜坐地铁的我，把头靠在公交车的后排座位窗上，耳机开始播放音乐，一张一张专辑地听。于是眼前的一切，立交桥底，环形路上，人行天桥边，都变成了一面面镜子，深深反映出自己的内心。音乐微微盖过公交车里的广播，给同车上的人们涂上一些色彩。摇摇晃晃，喧喧哗哗，车外鸣笛，车内说话。口罩遮住了我的半边容貌，我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起唱着，也大大方方，不会有人听到。一个人出去到底干什么，我自己也不太知道。目的地只是一阵烟。我就找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地方，听听音乐，顺便看看人间。

书店是比公交车更加自由的环境了，选书看书，偷听别人的聊天，了解最近的活动，摸摸负责看店的猫猫。书店给予的是我心中理想生活的切实缩影。我倒总会买一两本，全当支持，希望书店不要倒闭关门，能帮一点是一点。这段时光，私密又幸福，人人可爱，诸事可亲，不再赘述。

而当我回到现实生活，一列运输火车刚刚驶过武汉长江大桥。人们惊叹拍照，我在桥底江边，望了又望，在找路，也在找人。可能还是年轻，对于未来还是有着抱负和理想，总是自然设立一个个目标，自然渴望一个个人，特别是站在这热闹的江边十字路口，都不说人和车了，就连空气，都有目的。这很难不焦虑呀，这很难不期许呀。但如果一切都如愿，此时，我也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我还是慢慢走了，没有目的，肚子也不太饿，也不是很口渴。下午五六点，真是一个暧昧的时间，去哪去不了，回家又太早。

人潮穿过我，形形色色。我路过一个公交站，随意一看，521路公交车经过这里。我决定要做这辆公交车离开。

我发誓，这是我等过的最久的一次公交车。我能理解它经过的站点比其他公交车更多，因而时间更长，但确实真的太久了。我看着一个老爷爷，带着厚厚的老花镜，在站台上吃力阅读着公交车到站信息，他慢慢地阅读完整整一个版面，最后漫步离开。期间到了3辆703路公交车和3辆16路公交车，以及4辆721路，而521路，连一根毛都没有见。我看着两波同我一起等车的三五好友，最后被两辆滴滴接走。期间6对情侣经过我身边，还有一对是靠得很近的两个男孩子，我估计他们也是情侣，但那时我的情侣判断标准为是否牵手，而他们没有牵，因而没有计算在内。还有3个家庭一齐出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套的那种。经过我身边的婴儿车都有4辆，走过来嗅嗅我的气味的狗狗都有3条。然而521路，还是没来。我的手机被我拿起又放下，在手机桌面左划几下右划几下，又立刻锁屏。重复的新闻看了两三遍，还换了一个手机壁纸，看了一眼全是垃圾信息的邮箱。QQ和微信一片寂静，这是我最不愿意玩手机的原因，这让我知道，就算在520，也没有一个人联系你。然而521路，还是没来。

最后还是等到了，而我已经失去了所有新鲜。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仿佛过完了自己的一生。车上比较空，甚至连空调都没有开。我照例坐到了最后一排。当车子缓缓开动，我开始留意车上稀疏的人。前面是两对带着小孩的妈妈，再前面是几位老头老太，右边坐着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但隔着很远，离我最近的右边，是一家三口。原来，在521路公交车上，根本就没有情侣。

所以，当我们说我爱你时，是在索取一段关系。但真正的我爱你，在521路公交车上，是一对母女，一个家庭，是一个老头，亦或是一个玩手机的年轻女孩，亦或是这个，靠在后排车窗、听着耳机、注视一切的男生。

所以，当我们说我爱你时，是在探求一份浪漫。但真正的我爱你，在521路公交车上，是有些烦闷的空气，是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是那位爸爸训斥自己的儿子不要东摸西摸，是那位妈妈笑着跟那位爸爸说武汉公交车一个人只要一块六，那位爸爸也一起笑了。

最后，我在车上坐了一会，看了一眼车上的路牌，才发现521路公交车，不能送我回学校。于是，我下车了，转而坐地铁，又坐了一辆752路公交车，最后来到了学校门口。此时，还有好多情侣正从校门鱼贯而出，我左手捧着今天买的书，大步朝麦当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