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脉曲张

（本故事纯属虚构）

今天忘记穿静脉曲张袜，午饭后就开始双腿小腿胀痛。静脉曲张应该是从孕晚期开始的，当时心里只想着新生命的诞生，根本就没当回事。还看到有网友分享说生产后会自动变好，我竟乐观相信了。产后出院小结上明明写着让我去专科医院检查，我仍旧没把它放在心上。

“每天光维持正常的生活就很累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医院？反正不是什么大病，等等再说吧。”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想。

直到上个周六，久违地一家人决定一起去植物园玩，我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条还能装得下我现在身体的裙子。想着好不容易带娃户外，拍几张美照再回来。照着一半都被女儿小手抓脏的全身镜，镜子里的我虽然看起来壮了点儿，但好在挑选的这条裙子腰线设计偏上，遮住了两个游泳圈和粗壮的大腿。呼吸略感不畅，胃好像被勒着了。“因为刚吃完早饭才这样，中午少吃点就好了。”我心里想。转过身想看下背面效果，目光从上飘到下，停留在腘窝处。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微微鼓起，如蚯蚓般横七竖八爬在上面。左腿右腿都是。竟然比孕晚期还严重。我整个人呆住了。

这时其他人都收拾好准备出门，妈妈也帮女儿换上了新买的连衣裙，戴上遮阳帽。我彷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地把裙子从我身上扯下来，出了一身汗。穿上大腿内侧被磨薄了的那条牛仔裤，又顺手抓了件L码的T恤套上。

“刚才那条裙子很好看啊，干嘛又换回来？”妈妈用不解的表情看我。

“不好看。”我带着点情绪地说。

丈夫怀里的女儿已经开始不耐烦，哼哼唧唧地用手指着门。

我背上装着湿纸巾、棉柔巾、尿布、果泥、围嘴、防蚊液、吸管杯的妈咪包和丈夫、妈妈带着女儿踏出了家门。

那天带女儿在植物园玩得很开心，一岁半的她指着盛开的牡丹告诉我是：“花花、花花”。我给女儿拍了近百张照片，却一张自己的也没拍。因为知道不管什么角度拍出来都是胖。

孕前我的体重最高峰是105斤，现在却怎么也下不了120斤。我并不是歧视胖，我对胖的厌恶是因为不习惯，还在学着接受，就像妈妈这个身份一样。

我也清楚按照当前的社会评价体系去评判自己是件愚蠢的事，但是完全不在乎这个评价体系也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而我的勇气和力量已经被其他事情耗尽了。

本来想今天跟主管请假去挂个血管外科的号，拯救下我穿裙子也需要勇气的腿，到了她办公室还没等张嘴就听她用抱怨的口吻说：“小美因为剖腹产要晚回来两周，只能再多辛苦一下你和楠楠（和我同组的同事）了。”我从这句话里只听到了命令。虽不情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生产的时候人家也分担了我的工作啊。只是对还没有男朋友的楠楠有点不公平了。

我在一家外资银行当柜员。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三份工作，已经干了五年。我不敢去想五年后，37岁的我难道还在这里给人家办理汇款？求家人、朋友买我行的低收益理财？但以我现在的年纪，并不起眼的毕业学校，没有其他行业的工作经验，还可能转行吗？光是想想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就心生恐惧。也许是我当了妈，老了，不敢折腾了。明知道自己是那只青蛙也不敢往出跳，烫死也比摔死好，起码多活一会儿。

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刷了下朋友圈，同学小蕊现在竟然在海南度假。一家三口穿的亲子装拍的照片真美啊。碧海蓝天做背景，阳光做滤镜拍出来的照片很难不美吧。明明只比我早生了半年，身材已经恢复到跟大学时期差不多了。我坐得更直了一点，避免让肚子上热乎乎的肥肉贴到大腿。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海南度假呢？别说海南了，随便一个海滨城市都行啊。想到这个就生气。昨晚跟丈夫讨论出去旅行，他却一直强调宝宝太小了，没必要花钱买罪受。我拿没去成的巴厘岛蜜月旅行说事儿，他却给我来了句：“幸好没去，你没看新闻吗？以后那种地方都不考虑了。”

“我也想去夏威夷、想去马尔代夫啊！”我语气有些激动。夏威夷和马尔代夫是我两个同学的蜜月旅行地。

“你看你又来了。没去成不是因为疫情吗？又不是我说不要去的。现在宝宝还这么小，你忍心带着她折腾？”

我想反驳什么，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心里清楚“没钱、没闲”才是不能去旅行的真正原因。每个月丈夫的工资用来还房贷，交水电煤气。剩下的就是他的生活费了。我的则用来承担整个家庭的生活开销和娃的奶粉尿布。每个月给妈妈一点买菜钱，估计她还得用老家四线城市并不高的退休工资倒贴。她从来没提过，我也不好意思张嘴问。

我经常会想如果离开上海会好一些吗？之前我是一直想回老家所在地的省会城市，起码不用掏空六个钱包，房贷压力也没那么大。但是丈夫所在行业只能在超一线才好找工作。丈夫的立场是高房价和高物价也对应着更好的教育和医疗，我们还年轻，辛苦一点没什么。这样女儿将来也更容易些。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一开始充满希望，没想到日子却越过越难。

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却不知道为什么转？要转向哪里？

终于在夕阳完全消失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我换乘1次地铁再坐12站，最后骑1.5公里的共享单车就可以到家。一般单程需要1小时20分钟。（对，就是这么偏僻的破两室还让我变得一穷二白，背下30年的债。）今天出了地铁站却一辆共享单车都没找到，我只好往家的方向走。脚下的这双刚团购的皮鞋尤其磨脚，后脚跟上面已经被磨出了泡。每走一步都火辣辣的疼。找出创可贴贴上，想着坚持到家就好了。可走了三四步后又开始疼···

再也不团购了，商品详情上称是比小牛皮还要软，云感穿着。结果脚却被磨破皮。78块钱能买到一双舒适皮鞋才怪！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等绿灯时脑子里反复这样想。

红灯变为绿灯，我拔起腿往前冲。一辆右拐的自行车忽然横在我面前，我被吓了一跳。自行车的主人——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大爷怒气冲冲地对我喊：“怎么回事？不看路的吗！”

我所有的苦闷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怎么还谁错谁有理了？

“你瞎啊？现在是绿灯！”我大声喊道。他显然被我的激烈反应吓坏了，竟停靠在路边直着眼半张着嘴望着我。我没理会他，径直向前。双腿的胀痛好像随着刚刚的那句喊声稀释了。我把鞋的后跟处踩在脚下，塌拉着回家。

吃晚饭，陪女儿玩，给她洗澡、哄睡后看着她睡得甜甜的模样，心中涌出一缕暖意，情绪也平静了些。“女儿长大后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吗？她会感谢我们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吗？”

又对比各平台旗舰店价格后挑了最划算的一家下单了奶粉。折腾到十点，洗漱好后躺在床上想起了被我激烈反应吓到的那位，也许他也是跟我一样对生活不满又无力摆脱的人。

弱者之间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