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普鲁维（Jean Prouvé）的工业建造与设计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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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普鲁维（Jean Prouvé 1901-1984）出生于巴黎的一个艺术家世家，15岁开始学习锻铁以及现代金属加工技术。 1923年，在南锡拥有自己的第一个车间，制作装饰和熟铁制品，随后将钢、铝和电弧焊接引入车间，试验了薄板金属成型。以及更重要的是，将现代审美带进产品里。他设计和制造家具，用折叠的金属板代替弯曲钢管的包豪斯风格家具元素。1931年，他的公司开始大规模生产，在建筑方面的工作涉及幕墙窗户结构等，扩展至整个建筑。1953年失去自己的工厂之后，继续和Maxéville的工厂合作建筑幕墙、可移动建筑与家具等制造。他曾与许多著名建筑师合作，包括柯布西耶、勒内萨格（René Sarger），皮埃尔·让纳雷（Pierre Jeanneret）等。

让·普鲁维希望用工业批量生产的方式解决房屋的问题，将建筑制造设想为如同飞机或汽车在工厂里制造的过程，一个不断实验和创新的过程。正是这些实验，促使让·普鲁维开发出新型板材，并且在建筑与家具制造方面设计出契合新型材料的新形式。尽管在一些评论者看来，他的工业生产房屋计划是失败的，汽车和飞机制造技术无法解决世界范围内的住房问题。但让·普鲁维的工业生产与建造，呈现出的并非是简单大量的仅仅基于效率的复制品，而是含有手工艺特征、现代设计审美、新型板材开发，以及结构、室内家具等元素与整体空间内综合配合的设计。

1 预制房屋的“中央门式刚架建造系统”

让·普鲁维于1949年设计了“热带之家”，1958年设计了“撒哈拉之家”，作为廉价、易于组装的住房原型，用于运送到非洲。这一预制住宅考虑了热带通风的方式，在屋顶上方设计了空气流通的夹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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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5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让·普鲁维这样描述撒哈拉之家：屋顶是弧形拱顶，在内部创造更大的体积；屋顶边缘尽可能靠近地面，以减少阳光进入房间；构成房间的材料，需要考虑没有热惯性但具有高度绝缘性能的材料。高度绝缘的屋顶，由略带波纹的铝板和夹层之间的发泡聚苯乙烯组成；铝板反射了90%的红外线，并排放置组成拱顶；屋顶板布置在由钢框架、管材、折叠板制成的门式刚架结构系统上。结构可以通过标准组件进行扩展，可以固定在地面上或锚固在混凝土墙基上。“简而言之，这是一座服务于它的目的的房子，通过工业手段制造，这些手段与制造所有设备的手段相同，从起重机到汽车，从卡车到飞机。也许配备齐全的沙漠将有可能创造一个与机器时代所有其他元素和谐相处的栖息地。”（转译自Jean Prouve : Complete Works 4 1954-1984，Sulzer Peter，Sulzer-Kleinemeier，Erika (PHT)，P163）复合板材中窗孔洞口边界做成弧形，既是考虑更合理的板材开洞边缘不变形，也是受到汽车门窗的影响。

沙漠住房只是让·普鲁维一系列预制房屋中的实例之一。1956年普鲁维设计了“A house for better days”，一个50平方米的两居室，可以批量生产并在现场组装，但是未能获得相应的技术认可，仅制造了五座。在1940-1950年代，普鲁维设计了多个可组装的房屋，共同的结构特点是采用了“中央门式刚架建造系统”。“传奇般的中央门式（portique central）刚架建造体系，使得长度不超过4m且重量不超过60kg的构件在8m×8m或8m×12m的建造范围内成为可能：同时还能在装配过程完成后，将房屋中的关键受力集中于脊檩与门式刚架交接的唯一一个刚性节点上。基本施工工序如下：首先将两榀门式刚架扶起立好，随后将脊檩的两端挂于刚架顶端的柱头上。若简要地解释这个系统的承载原理，我们可以很容易看出：中央门式刚架除了需要抵抗竖向荷载，还需在横向承担弯矩：纵向则与基座通过铰接的方式相联。柱头之间的相互作用将脊檩牢牢固定住，并与刚架共同构成一个抗弯双支撑系统。这个系统在理论上已经处于平衡状态，只需要在端部安装摇摆柱（Pendelstutzen）以防倾覆即可：由于脊檩本身的弯曲程度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摇摆柱实际上不承担任何荷载或是弯矩。同时，这些摇摆柱亦构成了立面上镶板间的竖向线条，这也正好可以解释立面纤细形态的成因。”（马库斯·彼得，《协同技术——让·普鲁维工作室关于装配式技术及工业化建造的探索、发展与思考》，建筑师，2021第六期，P36）

（图片转自 马库斯·彼得，《协同技术——让·普鲁维工作室关于装配式技术及工业化建造的探索、发展与思考》，建筑师，2021第六期，P36）图为高古轩画廊与 Galerie Patrick Seguin画廊的合作展览

在一些评论看来，普鲁维的可移动房屋，尽管初衷是为民众住宅的快速建造，组装只需要一天时间，但因为其体系“封闭的完整性”，难以被改造和推广、应用。但也正因如此，有着设计系统上完整的艺术表达，其作为“原型”的意义，“范式”的展示，手艺与工业设计制作的结合，今日从这一角度去观察与借鉴更有意义。

2 工业与工艺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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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普鲁维使用波纹金属板和模制元件形式的铝材设计制作家具，同时保有着手工艺的特征，从一部分家具中，也可以看到他的预制建筑结构系统的延伸。“凯瑟琳·科利（Catherine Coley，一位长期严谨的普鲁维作品记录者）写道，在建立他的“艺术家铁匠”工作室时，设计师招募了“艺术家锁匠和铁匠”，其中一些人与他一起度过了整个职业生涯，说明了基于工艺的实践的有意义的连续性。“普鲁维是一个用双手工作的人”，这是20世纪50年代对普鲁维的一次描述，这是在从工艺到技术的转变之后的几十年。……很难不注意到从手工制作转向机器制作，并没有导致建筑元素或家具在概念上或至少在实质上与手工制作有所不同。……让·普鲁维和十九世纪的迈克尔·索内一样，设计了他的家具，创造了自己制造的方法，然后大量生产和销售最终产品。他对切割、折叠和焊接钢片和铝片的过程了如指掌，这反映在他的设计外观上，并深深地沉浸在工厂生产的工艺中。”（转译自Jean Prouvé “constructeur” 1901-1984，Published by Centre Georges Pompidou，1990）

让·普鲁维与夏洛特·佩里昂（Charlotte Perriand）合作过程里，家具设计更像是设计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南锡工厂生产设备的金属加工能力开辟了新的设计方法。标准化大型建筑构件的发展也影响了室内空间元素的生产——例如，金属抽屉可以根据需要插入内置或现场组装的搁架单元中，书架由支撑木板的可调节金属框架组成，是在工厂开发的。这个想法是创造一种内部设备，其金属部件可以在工厂生产，然后与木制部件结合，以适应要安装它们的建筑物的确切尺寸”。佩里昂深受亚洲和阿尔卑斯形式的影响, 而普鲁维则需要去寻找可以在金属中轻松复制的新形式。（转译自Jean Prouve : Complete Works 3 1944-1954，Sulzer Peter，Sulzer-Kleinemeier，Erika (PHT)，P21）

3 审美倾向与材料使用

在一篇奥迪尔·菲利安（Odile Fillion）与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的访谈中，皮亚诺谈到普鲁维，“他从不谈论形式或象征主义，但他的审美意识是显而易见的。……普鲁维是世纪初的人，我宁愿属于世纪末。今天，随着我们理解技术，我们更愿意寻求与自然的平衡。此外，技术逻辑正变得越来越少。这个世纪以一种方式开始，以另一种方式结束，是一个奇怪的世纪。”（转译自Jean Prouvé "constructeur" 1901-1984，Published by Centre Georges Pompidou，1990）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我们很少从普鲁维的作品中看到纯装饰的形式，材料总是有着功能与制造的合理性。

1940年代，在金属材料短缺的时期，让·普鲁维使用木质板材代替金属板材，开发了胶合木板与金属复合的板材。譬如外表面铝板、内表面胶合木板的复合板材，在室内可以直接呈现胶合木板，无需吊顶，增加室内净高。在一些建筑中，胶合木板与铝板的复合板材可以通过找到合理的受力形状、成为外部围护结构，并起到结构的作用，譬如青年之家的半圆形拱顶。在一个泵房项目里，用板材自身重量找到悬链线形式，再用结构固定，室内利用板材的木饰面板提供装饰感。（转译自Timber in the buildings of Jean Prouvé: an industrial material，Stéphane Berthier）在不同的预制房屋项目里，可以看到各种利用板材特性参与创造屋顶造型的方式。

在工程师彼得·莱斯（peter rice）看来，让·普鲁维对材料和工艺的理解既精确又无限，使他能够发现传统的工程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的材料表达方式是“触觉”的。彼得·莱斯曾提到现存的克利希人民之家（Maison du peuple，1938-1939），普鲁维在立面金属板材内部用弹簧对双面金属板施加压力，避免薄板变形。立面每一块分隔的薄板，都呈现微微凸出的弧面形式，恰恰诠释了工业生产所能解决的问题与创造出的美学。

Peter Rice赞赏的克利希人民之家（Maison du peuple，1938-1939），普鲁维在立面金属板材内部用弹簧对双面金属板施加压力，避免薄板变形

1953年让·普鲁维参与制作立面的莫扎特广场大楼，立面上用0.8mm厚的波纹铝板设计成为可移动的构件，简易操作即可成为遮阳百叶、通风百叶或是遮阳棚。（参考日本结构师新横尾的研究）

（立面上用0.8mm厚的波纹铝板设计成为可移动的构件，简易操作即可成为遮阳百叶、通风百叶或是遮阳棚）

让·普鲁维的工业建造里，并没有限制多样性，事实上给我们的印象是，从基于某种方便加工与重复利用的型材开始，深入到考虑解决建筑的各种真实问题，有着对建筑空间各种元素更高度的整合，创造出近乎艺术品的空间以及更加个人化的形式标记。普鲁维时代的工业建造要素让我们反思自己的工作，如果过于仰赖现代造型与建造工具，把建筑空间从原本与功能建造密切相关的综合整体，转变为某种扁平的形式问题，从空间里切分出去，建筑空间中各种元素之间建立关联的纽带也将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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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阅读让·普鲁维的相关资料，会发现很多书与文章都在谈论他的“失败”，包括金属板预制房屋的风格归属现代还是地域主义的问题，受到投资并且扩大工厂十年之后，直至1953年在工厂的主要股东受到影响后，普鲁韦离开了公司，他剩下的所有工厂都被摧毁或拆除。从九十年代就开始收藏让·普鲁维的画廊Galerie Patrick Seguin说，让·普鲁维的风格一直都很难受到大众欢迎，“他们从来不喜欢它。他们在60年代、70年代、80年代都不喜欢它。”也的确，没有毛皮，没有装饰，太朴素了，让·普鲁维也不喜欢更流行的圆管，而代之以折叠金属板的形式。在2007年，一座热带住宅搭建屋在巴黎、伦敦和纽约的画廊外展出，被艺术评论家称为“现代主义杰作”，并以创纪录的500万美元拍卖出售。在一些评论看来，普鲁维的可移动房屋，因为其体系“封闭的完整性”，难以被改造和推广、应用。但也正因如此，有着设计系统上完整的艺术表达，其作为“原型”的意义、手艺与工业设计制作的实验的结合尝试，以及极其个人化的形式语言，今日从这一角度去观察与借鉴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