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妖异金瓶梅·01红色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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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已经译完,大概21万字,合计16章。
原书注:本文中包含一些疯子、盲人、残疾人等词汇和表达,从现在的人权保护的角度看,可能被认为是不公正和不适当的。但考虑到作品发表时的历史背景,以及作者已经去世的情况,我们仍然保持原本的表述。
原作名:妖異金瓶梅·
原作:山田风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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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鞋子
闺怨之章
「剐刑」,又名「凌迟之刑」。这是古老的中国刑罚,用斧头逐一砍掉犯人的手指、手臂、脚的关节,最后是颈部。 城外的刑场上,有一个罪犯因为强奸并杀害自己的姐姐而被处以此刑。那天早晨,县里首屈一指的豪商西门家的主人和夫人、女儿以及七个妾和各自的仆人都在忙着打扮,准备去观刑。 与此同时,西门庆的朋友、名叫应伯爵的男人也来了,他的活跃度是常人的七倍,他一会儿在这个房间,一会儿在那个房间,用他的滑稽表情逗笑正在化妆的妾们。虽然他看起来滑稽,但其实是有技巧的。仔细看看,他是有点瘦,但并不缺乏优雅。他与典型的美男子西门庆有些不同,但也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他原本是一个相当大的丝绸商人的儿子,但因为纵欲过度而变得一贫如洗,现在在风月场所游手好闲地过活。他时不时地去西门家串门,想要讨好西门庆,但他是个风趣的人,从不让人讨厌,而且精通风月之道,他虽然轻浮,但一面又是个好人,西门庆这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甚至与他结为义兄弟。 「应伯爵,你的簪子是怎么回事?」 西门庆正准备离开主屋,他注意到应伯爵的头上,然后用奇怪的表情问道,同时他把貂毛耳罩放在自己丰满的耳朵上。 「啊,这个么——」 应伯爵手拿着他插在头发上的白银簪子,咧嘴笑了笑,显得有点洒脱。 「嘿嘿嘿。这是李桂姐给我的。」 「李桂姐给你的?」 西门庆的脸上露出了更奇怪的表情。因为李桂姐是城里花街第一的名妓,他们的关系甚至好到,西门庆曾经应她的要求,偷偷地拿走他最痴迷的第五夫人潘金莲的一缕黑发,放在这位美丽妓女的鞋底下让她踩。 「不可能。李桂姐怎么可能会把这个簪子给你。」 看到西门庆的脸色,应伯爵笑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的光芒。 「啊,这是你的簪子吗?我真是犯了个错误。呼呼呼,不,我刚才说错了。实际上,李桂姐前几天喝醉了,掉下这个簪子,我只是顺手拿走了。在这种地方,我不小心暴露了我的老习惯。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摆脱尴尬,但并没有打算还簪子,而是继续戴着它,洒脱地离开了房间。 西门庆苦笑道, 「一如既往,这家伙真是个没救的家伙。」 「真的,那人就是那种一边抱着女人,一边还能用另一只手从女人的头发里抽出发簪的人。」 旁边的第一夫人吴月娘笑着说。她原来是第二夫人,但前任夫人去世后,她被提升为正室。她的举止优雅而庄重,虽然有些阴险,但很聪明。像她这种女人,似乎对应伯爵这样的浪子有着异乎寻常的好感。也许她看到西门庆的簪子被偷走,感到非常痛快。 「不管怎么说,那家伙不会去睡我的女人吧。」 虽然西门庆是个连别人的妻子和心上人都不放过的人,但他在某些方面却非常严肃,接受了吴月娘的开玩笑,一边戴着白绫子做的忠贞冠,一边用些许不安的眼神望着那个即使在闲暇时也不可忽视的悍友消失在后院…… 应伯爵去看了一眼第二夫人、原歌妓的丰满的李娇儿,以及第三夫人、小腿修长的孟玉楼的房间。然后,他看了一眼现在成为第六夫人,像精致小玩意儿一样美丽的李瓶儿。西门庆为了得到她,甚至把原来的好友花子虚折磨致死。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病痛的苦涩,然后应伯爵露出笑容,穿过花门,悠然走进最近新开辟的后花园。 这里首先是在南边的第七夫人宋惠莲的房间,对面左边是第四夫人孙雪娥的房间,右边是第八夫人凤素秋的房间,最深处北边是第五夫人潘金莲的房间,中间是环绕着宽敞、美丽的正方形冬季花园的回廊。东南角有一个小书房,唤做桃花洞,应伯爵经常在这里和西门庆密谈,进行那些不可告人的猥亵对话。 然而,尽管应伯爵总是第一个挑起话题,但真正的好色之徒却是西门庆。除了八个妻妾外,他还对潘金莲的小丫鬟庞春梅动手动脚,还与另外几个丫鬟有私情,外出时还在妓院里有宠爱的妓女。最近听说,西门庆从西域来的一个梵僧那里得到了一种神秘的秘药,用来增强性能力。从应伯爵的角度看,西门庆这种为了满足性欲而不择手段的行为,有时候显得有些荒谬,甚至有时候感觉起来很恐怖。 每当应伯爵大醉如泥,在桃花洞过一夜,听到这个家的某个角落传来的娇笑声、抽泣声、无尽的叹息声等,他有时会被这个小阿房宫里围着主人的十几个女人的肉体和灵魂所释放出的妖气所困扰…… 当他走到桃花洞前的游廊时,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三个女人正在用尖锐的声音争吵。第七夫人宋惠莲和第八夫人凤素秋正在围攻第四夫人孙雪娥,似乎在对她大声斥责。 「你就像这个家的狗一样。到主人那里就摇尾巴,到正夫人那里就舔脸,还胡乱嚼舌头,说我们这些那些无中生有的事。」 「你应该只是在厨房里面忙来忙去就好了。对了,今早的银耳海蜇汤怎么样了。那种东西连狗都不会吃的。」 被两边夹击,瘦小的孙雪娥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眼睛也异样地瞪大,但是她一言不发。 孙雪娥原本是前任夫人的小丫鬟,因为西门庆的一时好色,成为了第四夫人,但如今她是最不受宠的一人。这与她有一个坏习惯有关,那就是她会在深夜中梦游。她擅长做饭,自然就成了厨房的主管,使唤仆人将食物送到各个房间,但即使如此,她仍然是一个因寂寞而喜欢找其他妾们麻烦的女人。 「你们这两个越来越猖狂了,以为什么呢……现在你们俩被主人宠着,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 孙雪娥气喘吁吁地说,从她白色的嘴唇上溢出了一丝泡沫。 「如果你有能力的话,你也去让主人宠爱你一下,你这个只有皮包骨的。」 「或者,你是想在我们的食物里下毒?」 宋惠莲和凤素秋都气得反胃。两人都是新来的妾,自然有各种烦恼,对于老妾们的不满就爆发在了孙雪娥这个最不得宠的人身上,两人都很好胜,依靠主人的宠爱,最近变得越来越傲慢。 应伯爵在后面被吓得目瞪口呆,他瘦弱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像是看见鸡斗的窝凹。 「好了好了,现在已经到了出门的时候了,别再吵了。」 然后,他又笑了笑, 「下毒这种事是潘金莲的专长哟。」 他无意间说漏了嘴,但那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廊道上有人,这让应伯爵也感到一阵寒意。 他回头看去,只见第五夫人潘金莲靠在宽大的朱红色柱子上,一边嚼着瓜子,一边静静地出现在那里。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可能一直都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那三个妾们的争吵。 她的眉毛如新月般淡淡的。她的唇被涂得火红,她的美貌无人能敌,但这个女人,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麝香的味道。她头上总是插着一个形状像凤凰的发簪,看上去像是在欲望中颤抖。她那夜晚的魅力让西门庆也常常措手不及,应伯爵则从十几年的经验中看出,这个女人无疑是世间罕见的大淫妇。对于情色,西门庆是如此贪婪,以至于他对潘金莲感到不安,但应伯爵决不会对这个家的爱妾有任何动手的意图。然而,对于潘金莲,他也感觉到了一种深处的动摇,这种动摇超越了他对西门庆的义理和考虑的得失。 潘金莲在成为西门家的第五夫人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卖饼的妇人。应伯爵所说的下毒,不过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模仿了街头的传言,说那个卖饼的丈夫有一天突然脸色变黄,嘴唇变紫,九窍出血而死,人们都说那是潘金莲下的毒。但她身上有一种美丽而深邃的强大气质,使人不禁怀疑那个传言是否真实,同时,她又有一种天真无邪的开朗气质,使人忍不住大笑,认为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呵,呵,呵,呵……」 潘金莲摇着蓝色的耳饰,发出无邪的笑声。 「这可真是场吓人的争吵……凤素秋,孙雪娥,宋惠莲,比起家里的争吵,我们去看看杀人犯被怎么审判吧,快点去看热闹吧。」 当五个人喧闹着经过庭院,走过廊道,走到大门口,西门庆和其他的人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待。门外,有十几个轿子排成一行。 在他们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宋惠莲突然尖叫起来。看过去,她右脚的红色小鞋子掉了,恰好落在她身后的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黏住了吧。」 应伯爵边扶住摇晃的宋惠莲,边弯下身看。 果然,鞋子周围的地面上堆积着一些带有青色的灰色物质,看起来似乎是黏鼠胶。可能是孩子们的恶作剧。 「来旺儿,过来!」 是西门庆吼叫的声音,赶过来的是门卫来旺儿。他是一个瘦小的,像猴子一样的男人。他被西门庆斥责,试图从地上捡起鞋子,但是鞋子怎么也拿不起来。孙雪娥看得好笑,咯咯地笑了起来。 凤素秋转过头来, 「你笑什么?……宋惠莲,你要不要试试我的鞋?」 依靠着应伯爵的肩膀,宋惠莲微笑着说, 「谢谢。嘿,嘿,但是,我的脚,即使穿上潘金莲的鞋子,鞋子也会显得太大……」 凤素秋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不仅是因为她的好意被拒绝,也是因为宋惠莲似乎在暗指她的脚太大。 这时,一个去家里取替换鞋子的仆人回来了。 于是,西门庆家的人们在解决了这场日常的小争吵后,欢快地乘着华丽的轿子去看刑罚。
月妖之章
过了三天就是元宵节了。前一天晚上,是第六夫人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和六个妻妾都应邀来到李瓶儿的房间喝酒。只有孙雪娥,自从看了那个「刑罚」回来后,就感觉像是感冒,头疼,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过来。 妾们都在议论孙雪娥。有人说在前天深夜看到她抱着一个人偶,手被扭曲,一路摇摇晃晃地在走廊和庭院里徘徊,同时掉落了一些东西。 「那是因为『刑罚』吗?」 在这种场合总是少不了的应伯爵一边取出七弦琴,一边哈哈大笑。 「幸好她的手里是一个人偶,不然……」 刚才和潘金莲下象棋的凤素秋皱了皱眉。潘金莲输得很惨,输去五个银币,看上去很不高兴,正在大口大口地喝着金华酒。 应伯爵一边弹着七弦琴,一边唱着南曲,因为主人西门庆太安静,他偷偷看了一眼银灯昏暗的角落,发现西门庆正把一只手搭在第六夫人李瓶儿的脖子上,他红通通的脸上满是满足,对着李瓶儿的低声嘟囔频频点头。 「哟哟,两位……我想说的是,即便是李夫人的生日,旁边还有六位绝世美女在侍奉,你就不能有点节制吗?」 「哎呀,这家伙的喜事,根本不在这里。」 「哦?」 「看来,她怀上了孩子。」 其他妾们纷纷羡慕嫉妒地看着面红耳赤、低头垂眉的李瓶儿。 不知何时,潘金莲的身影消失了。应伯爵又唱了一曲,讲了笑话,痛痛快快地喝酒,对安静的李瓶儿说了些恶心的调侃,然后被宋惠莲狠狠地打了脸颊,逃到了庭院。 凉爽的蓝色寒月照在发烫的脸颊上,让人心情舒畅。 然而,早些时候溜出房间的潘金莲,正怒气冲冲地在花园里行走。输掉象棋让她不愉快,西门庆和李瓶儿的亲昵也让她不愉快。看来,最近经常呕吐的李瓶儿已经向西门庆坦白了原因。今晚西门庆肯定会去李瓶儿那里睡觉……除此之外,潘金莲还有更多的烦恼。 突然,潘金莲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闪烁着白光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是用驴皮做成的一个人偶的断臂。没走十步,又发现了一个断掉的脚。这无疑是孙雪娥梦游时所为。潘金莲没有笑。她的心头浮现出三天前那个被处以「刑罚」的男子,当他的手指一个个被砍断,然后是胳膊肘、肩膀,接着同样顺序地砍断脚、最后是脖子时,那酸涩的悲鸣和血雾闯入她的心头。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正打算折回去,透过竹林看到湖边巨石的影子处,一个男人正蜷缩着。吓了一跳,仔细看去,似乎是门卫来旺儿。 「哎,这么冷,他在干什么呢?」 悄悄接近他,潘金莲皱起了眉头。 来旺儿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在摩挲。他似乎在舔着什么。透过月光看去,那是一只尖头的像鸳鸯嘴巴的小鞋子。 「来旺儿!」 突然被叫住,来旺儿吓得跳了起来。 「那是宋惠莲小姐的鞋子吧?」 看着像猿猴一样脸部扭曲、恐惧地点头的门卫,潘金莲眼中闪烁着光,终于, 「那天,在门前的路上设置黏鼠胶的是你吧?」 她问道。 这个女人聪明绝顶,家里无人不知。 来旺儿身体颤抖,再次点头。 「想要鞋子?」 「是的,潘金莲夫人。」 「想要宋惠莲小姐的鞋子?」 「不,只是想要鞋子。」 潘金莲咧嘴笑了。 「坐下吧。」 来旺儿抱着红鞋子,颤抖着坐下。 「躺下。」 在躺下的来旺儿脸上,充满恐惧地,潘金莲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他的脸上。更准确地说,她是把鞋子踩在他的脸上。 「那么,我也给你我的鞋子吧。这样。」 然后,潘金莲意外地发现脚下有了奇特的反应。 被残忍地踩在脚下,门卫呻吟起来。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喜悦。 那声音如此类似夜晚西门庆的呻吟,那股透过鞋底感觉到的鼻子和嘴的触感让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反射性地用力踩下去,那人又发出了充满欢喜的奇怪声音,鼻血开始从他的两颊流下。潘金莲大步迅速离开。 来旺儿在夜色中,口中喷出如同奇异梦境般的白色气息,茫然地看着天空中的蓝月。 「啊……鞋……小鞋……脚……女人的脚……」 他喘息着,发出如同迷茫的呓语。 潘金莲默默地注视着这个门卫的奇特模样。她知道她的鞋子和脚,有多大的诱惑力能将男人困在烟雾之中。西门庆常常将酒倒入她的鞋子里喝。她自己也会在浴房中迷恋自己的白皙的脚,那是比手更多层次、更像动物、更神秘的生物感觉,让她突然感到一股奇怪的、强烈的欲望,疯狂地打着自己的脚或者擦着它。但是,她从未见过像这个男人这样,对女人的脚表现出如此痴迷和狂热的表情,这个以前从未引起她注意的,像猴子一样丑陋的小男人…… 突然,一种欲望的微云覆盖了潘金莲的双眼。 「对……你想要脚。鞋子……我的……这双脚。」 她颤抖着走过来。像酒鬼对所拥有酒杯的渴望,潘金莲对所有形式的色欲敏感反应,她是个会在陶醉中失去自我的女人。 散发着麝香的裙子被掀起。 「哦……哦……哦……」 来旺儿发出痴迷的呻吟。不管这位第五夫人的这种疯狂的、异想天开的欲望在之后会以怎样残酷、阴暗的形式反弹回来,他看起来都无所畏惧,完全忘记了要谨慎和犹豫。 这只像猴子的门卫,用十只像虫子一样的手指抚摩女人的鞋子,像狗一样深深地嗅着,他的脸颊沾满了血、汗和口水,然后他伸出舌头,开始舔舐那只如奶酪一样的女人的脚。 于是,潘金莲又开始颤抖。这已经不是厌恶的颤抖了。她的脚,小腿,圆滚滚的膝盖被舔舐的时候,她短促地喘息,身体在快感中颤抖。 在蓝色的月光下,这一幅诡异的秘戏图,谁会知道呢,可是在稍远的竹林中,有个影子悄然离去。那是应伯爵。 尽管是应伯爵,他也只能苦笑,他的眼神迷茫,不停地转动着头,摇摇晃晃地走了。 月亮被鱼纹般的云遮住,西门庆的府邸逐渐变得昏暗。
剐刑之章
遮住月亮的云,在元夜过后,并没有散去,反而在中午时分开始飘雪。 尽管如此,城镇里挂满了灯笼,装扮过的孩子们从早上开始放鞭炮,唱歌,提着灯笼在街上狂欢。到了傍晚,不仅仅是孩子们。在纷纷扬扬的牡丹雪中,各种商铺挂上了莲花灯、芙蓉灯、雪花灯、骆驼灯、青狮子灯、白象灯等各种充满创意的灯笼,人群中传来了大海龟背负蓬莱山的山车,以及连绵数里的凤辇。 从傍晚开始,西门家在大厅里举行了庆祝宴会,但孙雪娥仍然受到之前见证刑罚的刺激影响,显得神情不振,一直抱怨头痛,不愿出现,这个晚上甚至连潘金莲也说她的下腹部感到不适,所以她退到了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月经来潮。 今晚大家准备一起去狮子街,看看这个如同永夜之城的壮观景色,应伯爵也来了,尽管他在酒宴中期,似乎和第七夫人宋惠莲和第八夫人凤素秋有些默契,她们都开始抱怨头痛。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酒宴,她们喝得稍微有点过。应伯爵这个恶劣的酒鬼,趁这两位美人都在边上抱怨头痛,便从旁边伸手喝了她们的酒,但当大家准备出发的时候,他也感到头部麻木,昏昏沉沉的,伴着奇怪的困倦,所以他决定在桃花洞借宿一晚,稍后再去狮子街。 这样,应该是在那天夜里,几乎整个西门庆家,包括后花园的房间里住的人——也就是东厢房的凤素秋,西厢房的孙雪娥,南厢房的宋惠莲,北厢房的潘金莲,还有住在东南的桃花洞的应伯爵,都不约而同地在这里。 西门庆他们离开后,应伯爵在桃花洞的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他像是在大量饮酒后昏倒,然后又清醒过来一样,身体疲惫不堪,头部深处感到麻木,这种麻木感让他感到不适,但又有一种奇怪的恍惚感,他的眼睛朦胧地睁开,既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半醒,他的感觉是迷离的。 宁静的庄园就像海底,遥远的城镇的鞭炮声和器乐的混响声,就像是穿过水面传来的声音。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到口渴。他试图起身,但是手脚无力,不能动……他注意到有一股微弱的烧焦的气味,他抬起眼看,看到蜡烛台上的蜜蜡烛光晕里,有一道模糊的双重彩虹。 「这是个凶兆……有人要死……」 应伯爵常常嘲笑妓院里的女子用灯花占卜,但这次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冷冷的恐惧。 他听到脚步声。从北边——凤素秋的房间方向,有人正在走廊上走来。 「谁来……给我水……」 他试图呼喊,但是声音嘶哑,说不出话。 「谁来吗……」 脚步声绕过桃花洞的门,向西边走去——宋惠莲的房间方向,然后消失了。 可能是凤素秋去宋惠莲那里玩耍了。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感觉中,好像整个过程只过去了一个更(古代的时间单位,大约两小时)左右的时间,但当西门庆他们在大约三更(夜晚十一点到一点)时分回来,他半睡半醒的时间应该超过了两个更。他听到远处大门方向传来嘈杂的笑声,应伯爵终于从那种微温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他晃晃悠悠地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拿起烛台,从桃花洞走向走廊。他向宋惠莲的房间方向走去,大约十步, 「呼!……」 他发出了无声的惊呼。 看上去像一朵鲜红的花,散落在走廊上的灯光圈中的,是一滴血。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下一刻,应伯爵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扑向宋惠莲的房门。 「宋惠莲!宋惠莲!」 他以哽咽的声音呼喊,但没有回应。他打开门,只看到凤素秋的身影消失,第七夫人宋惠莲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床上。 在烛泪堆积如山,即将熄灭的灯光下,她的脸比蜡还要白。 「快醒来……宋惠莲!」 应伯爵再次呼喊,他抱起她的上半身摇晃,感到她的肌肉冰冷沉重,然后更可怕的是,一种怪异的物体从床上掉到地板上,他惊叫着将她扔出。掉到地上的是一只没有穿鞋,被剁掉的,赤裸的右脚。 从被扔出的残尸来看,另一只左脚也明显被切断。应伯爵像是被梦魔缠身一般,四处张望着房间……一看就明白,整个地板都是血迹斑斑。 在如同蛟龙般的云雾缭绕中,挑起的是一把闪闪发光的屠刀,它被深深地插入了那片被血浪染红的地面。 灯光突然熄灭。仿佛被妖魔召唤,他的烛台也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漆黑一片,应伯爵狼狈地滚出了房间。 他想逃向门口那边传来的笑声,勉强站住,他的脸色如同被水淋过一样,回头看向房间深处,双膝颤抖, 「等等,等等……这是,需要展现胆量的时刻。」 他勉强地低声说,但声音在颤抖。 他像是在游泳一样回到桃花洞,沿着走廊向北拐,来到了凤素秋的房间前。 「凤素秋……」 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恶寒从全身蔓延开来。 他以粘着血的手,打开朱色的门……这里也是,银灯燃烛如泪,阴阴沉沉地闪烁。凤素秋在那里。 第八夫人凤素秋,躺在床上,身边是恐怖的血池,她已经被杀了。她的脚……她的脚……她的脚已经不在了。她那丰满的身体,只剩下了头部、身体和两只手。 香炉里面,龙涎香的烟雾缭绕而上。 这次,应伯爵没有再走近。他只是远远地用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那个怪异的尸体,慢慢地后退。但在这样的时刻,人们似乎总会被一粒微尘绊倒。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住,应伯爵像个木偶一样倒在了地上。 应伯爵瞬间又像木偶一样跳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廊道的深处,来到了第五夫人潘金莲的房间前。 「潘金莲……」 这里也没有回应。应伯爵的瞳孔散大,他几乎无法呼吸。 「潘……潘……潘金莲!」 「是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昏昏欲睡的声音。 「是应伯爵。请开门。」 「咦?……不行,应伯爵先生,主人不在家。」 「这不是开玩笑……宋惠莲和凤素秋,她们被杀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这个女人刚醒来的脸,像朦胧的月亮一样模糊,手里举着的烛台在疑惑中显得更加晃动, 「你说什么?」 「足刑。」 「足刑?」 「凤素秋夫人和宋惠莲夫人的双脚,都从身体上割了下来。」 潘金莲微微笑了一下,但当她看到应伯爵的脸色像冻住了一样,她吸了口气。 「你说她们被杀了?」 「是的。」 「是、是谁干的?」 应伯爵本来打算再次回到凤素秋的房间,这时他才首次意识到杀人犯的存在。与此同时,不只是应伯爵,潘金莲也一样,他们两人仿佛约定好似的回头看向西厢房,是否是因为他们都想起了同样可怕的事情呢。 「我们去确认一下孙雪娥的安危。」 他们两人走向西边的走廊,转向南边,来到孙雪娥的房间前。 「孙雪娥!」 还没有回应,比等待回应更快的是,在摇曳的灯光中,应伯爵在床上发现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或者说,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但更加恶心和充满恐惧的物体,他尖叫了起来。在孙雪娥房间的门前倒下的是,穿着紫色丝质鞋子,像被血液染红的一只白色、光滑肥硕的脚。 门被打开了。第四夫人孙雪娥,躺在床上。 然而,在平和的银烛光下,孙雪娥展现出了一个在清醒时从未展示过的,天真、美丽的侧脸,她在安静地睡着。
梦魔之章
——不只是睡眠的人保持沉默。 他们两人像是晕船了一样,茫然地站在旁边。似乎是什么东西熄灭了,这时的歌声,就像一整夜都在呼响的海潮声,像是渗入地面一样消失了。 首先打破寂静的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从外面走来的西门庆,他在痛饮之后唱着「观灯诗」,咯咯地欢笑着。 「哈哈,这些懒女人,在这好日子里打盹,一个个的,作为惩罚,我要在你们的好地方上火罐。哈哈哈哈哈,快出来吧。」 「兄长,西门大人,喂,我在这,我在这里。」 来自意料之外的方向的声音让西门庆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开始大声喊叫,带着一群被称为书童、画童、琴童的美少年们大步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对站在那里的应伯爵和潘金莲大声咆哮,然后突然把目光移到床上,仔细看了看,立刻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尖叫,然后跌坐了下来。画童扔掉了蜡烛,尖叫着跑掉了。 「这是什么……不是女人的脚吗!」 「没错,是凤夫人的右脚。」 「什么?那么,凤素秋在哪里?」 「在房间里,双脚被割断后死亡……宋夫人也一样,只不过,虽然她的双脚也被割断,但至少还保留下来了。」 「是谁做的?有这么疯狂的人吗?」 应伯爵和潘金莲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西门庆跟着他们的视线,吓了一跳。 「是她做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是刚刚到这里。孙夫人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正在睡觉……」 西门庆的酒意和色欲都消退了,他像被水淋过的样子,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突然看到床下放着的一双黑色鞋子。 「它们湿透了。她走过哪里?这个……」 他快要说出什么,然后突然停住了。显然,他想起了她的梦游病。 「凤素秋和宋惠莲的脚被割断了?」 「呃,这事情多么可怕!那个剐刑已经不满足于人偶上了吗……说起来,我记得我听到了从西向东晃晃悠悠的脚步声,那会儿是孙雪娥走过我的房门吗?」 潘金莲依靠在椅子上,双手撑在椅子上,她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么,应伯爵听到的也是这个梦游的杀人魔的脚步声,那人杀死了凤素秋,然后蹒跚地走向宋惠莲的房间,再让她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吗? 「潘金莲,你真是逃过了一劫。」 「我?我没有做任何让孙雪娥怨恨的事情。最被她憎恨的人是宋惠莲和凤素秋。」 「……可能是这样。但是,鞋子湿了,她到底在哪里走来走去呢?」 应伯爵抬起头,这时他第一次发现相对于中庭的西边的小窗户微微打开,他快步走过去,打开窗户。雪已经停了,云层中露出了满月,洒在皑皑的地面上。 「啊,有脚印——」 「什么?是孙雪娥的脚印吗?」 「……不,太大了。不像是她的。向西边的墙角走了大约十步,然后转向南边的垂花门。」 外面开始变得嘈杂起来。画童大概是在那里宣布了这个凶变。无数的脚步声,像滚动的车轮一样,快速传来。 西门庆粗暴地摇晃着孙雪娥,但她并没有轻易醒来。其他的妻妾、仆人、下人们都出现了,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好奇。应伯爵让他们去找凤素秋的另一只脚。 当验尸官何九赶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已经清楚了。 南厢房宋惠莲旁边的屏风上插着的无疑是擅长烹饪的孙雪娥的厨刀。可悲的孙雪娥,似乎又开始梦游了,从她的房间前的走廊走向中庭,鞋印在雪地上清晰地显示出她走得很混乱,然后又走了回来。然而,找不到的凤素秋的左脚,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只是在池塘边发现了一只沾满血迹的紫色鞋子。 「一只脚,两只鞋。平仄不合啊……」 在混乱中逃进桃花洞,准备用酒勉强鼓起勇气的应伯爵,大口喝着金华酒,喃喃自语,突然离开房间,对刚好经过的下男张安说, 「喂,来旺儿在吗?」 「唉,现在这种混乱……」 「如果他在,告诉他来我这儿。唉,真是让人费解。」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过走廊,又回到了孙雪娥的房间。 一进去,就看到西门庆正在强行塞给验尸官何九几两银子。他可能是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请求何九在官府那边帮忙,但是,无论他怎么说不要把事情弄大,这种惊天动地的大惨剧是何九从未见过的,他觉得得到的报酬太少,坚决推辞,但是当他看到应伯爵在背后不怀好意的笑,他慌忙把银子塞进了怀里。 「那么,我们得让孙雪娥夫人醒过来了。」 何九突然严肃地站起来,似乎要去唤醒孙雪娥,应伯爵举起手,阻止了他。 「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犯人是孙雪娥。」 「孙雪娥是如何杀掉那两个人的?」 「总的来说,据我所知,孙雪娥非常憎恨凤素秋和宋惠莲。恰好三、四天前,她去看了剐刑,憎恨的心和剐刑在梦游中交织在一起,所以她才杀了那两个人。」 「我想知道的是,孙雪娥是怎么走动,怎么一个个杀掉的。」 「走动?真烦人。这种事情,唤醒孙雪娥就知道了。」 「那是不可能知道的。因为她是在梦游中……」 西门庆反而开始感到不耐烦,瞪着应伯爵。 「潘金莲和你不都听到了脚步声吗?孙雪娥从这个房间拿起厨刀,绕过潘金莲的房间,去了东厢房,杀死了凤素秋,然后经过桃花洞,去杀宋惠莲。」 「嗯,但是,落在这个房间前面的是凤素秋的脚。难道孙雪娥抱着两只脚,去找宋惠莲?然后,再抱着凤素秋的脚,摇摇晃晃地回到这个房间来?」 「那她应该是先去杀宋惠莲的。」 「真是头疼,我和潘金莲都听到脚步声是从反方向过来的。首先,如果凤素秋是后来的,那宋惠莲房间里的厨刀怎么解释?」 何九正要走向床榻,嘴巴鼓得大大的,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展示他作为公职人员的威严,他的眼睛显得庄重,向空中望去, 「这样吧。孙雪娥先杀了凤素秋,然后杀了宋惠莲,然后再次回到凤素秋的房间去取脚。为什么要去取凤素秋的脚,我不懂那个疯子的想法。」 「那她是怎么回到凤素秋的房间的,又是怎么回到这个房间的呢。我只听到一次从东厢房向南厢房的脚步声。」 「那么,她肯定是走了潘金莲夫人那边的走廊。」 「那么,潘金莲至少听到了三次脚步声通过她的房间。但是,从刚才潘金莲的口气来看,好像并没有这么回事……嗯,这个我们需要再去问问潘金莲。但是,何大人,如果孙雪娥先杀了凤素秋,然后去杀宋惠莲,在桃花洞前留下一滴血的犯人,后来带着两只脚在西面和北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任何血迹呢?」 「那她可能是走过中庭。」 「不,孙雪娥的雪地脚印只在中庭的中央,她只是在这个房间前的走廊往返,没有脚印延伸到其他的走廊。」 这个时候,何九和西门庆似乎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两人都被应伯爵的话惊呆了,但很快,他们同时发出了愤怒的喊声。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 应伯爵叹了一股伴着金华酒味的口气,挠了挠脖子。 「只是,还有一只脚和两只鞋没找到,如果能找到它们的话……」 「什么?一只脚和两只鞋?」 「对,凤素秋的左脚和宋惠莲的红鞋。」 应伯爵看着窗户里偏西方的蓝色满月的光芒,似乎在喃喃自语,完全忽略了西门庆和何九的困惑。 「这里有个家伙对女人的脚和鞋有着病态的迷恋。他趁孙雪娥梦游在中庭时,从那个窗户潜入这个房间,出到走廊,割下了凤素秋和宋惠莲的脚。当然,即使是这样,那个脚步声和血点的问题还是无法解释,但这个家伙至少不是在睡梦中做的,如果抓住他就能明白了……」 就在这时,下人张安急匆匆地跑来。 「大人,来旺儿好像突然离开了!」 「糟了。」 应伯爵跳了起来。 「就是他!果然是他。何大人,请抓住来旺儿!」 何九跑出去后,应伯爵转身看着茫然的西门庆,笑了。 「兄长,你这个花花公子,怎么这个表情。别那么沮丧,明天我就去找第七夫人,第八夫人的代替者。顺便,我想先拿到那个周转费。」 「你真是疯了。」 ——第二天,有人说他们看到来旺儿在元宵节的深夜,背着装在七弦琴皮袋里的长条物体,双眼充血,如猴子般跳跃着逃出了城外。 一夜之间,孙雪娥并不知道她头顶上的恐怖命运已经发生了两次变化,她依然沉睡着,露出天真无邪、美丽的侧脸。
红莲之章
中隔一天,在西门庆家的大厅里,对两具尸体举行了「殓礼」。 「殓礼」是指洗尸仪式,用柏树叶熬的水清洗死者,梳理其发丝并用麻线束住,用白色新衣裹尸,这是入棺前的仪式,如果死者是女性,应该由妇女来完成。 应伯爵在此次葬礼中充当类似于葬礼执行知宾的角色,与阴阳师、僧侣、官员、杠房进行交涉,以及接待吊唁的客人,让他疲惫不堪。因为死因非常恐怖,西门庆想要把一切都搞得华丽大方,但对于这两具恐怖的尸体,他希望能尽快地将她们埋葬,所以出棺也定在了当天,一切都非常忙碌。 当应伯爵正要把覆盖了红布的两具棺木搬进大厅时,何九在门口遇到了站着的西门庆,向他报告了一些事情。看来来旺儿带着凤素秋的一只脚和宋惠莲的鞋子逃往了其他县。 安置好棺材后,应伯爵升起帘子进入隔壁房间,疲惫不堪的他喝了一口酒来缓解一下。 在大厅里,两位已故的女子被帷帐包围,可以听到女人们在里面哭泣的声音。剩下的六位妻妾和丫鬟们在哭泣中商量着。 「我们该给宋惠莲的棺材里放哪套衣服呢?」 「那个,新的黄色丝绸的裙子,白色缎子的上衣……」 「鞋子呢?」 哭声戛然而止。众人肯定都在想,这两位已故的女子将如何走向黄泉。可怜的凤素秋,只剩下一只脚。 「宋惠莲的那双红色鞋子还没找到,那么让她穿那双绣有金色蝴蝶的黑色鞋子怎么样?」 吴月娘这么提议,潘金莲哭泣着回应。 「不行,宋惠莲非常喜欢红色的鞋子……春梅,春梅,去我房间把我的那双红色鞋子拿来。让她穿那双鞋子吧。」 马上,小丫鬟庞春梅从帷帐中走出来,她走向后院。 在外面,每当有人来吊唁,都会有人吹起箫,打起铜锣。应伯爵也变得悲伤。看到已经成为死者的凤素秋和宋惠莲,他只能回忆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应伯爵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思考如何在入棺时偷走西门庆一定要放进棺材的那锭银块。 春梅拿着红色的鞋子,再次进入帷帐。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声悲伤的叹息。 「哎呀……宋惠莲的脚,根本就穿不进我的鞋子……是我的鞋子太小吗?」 「没办法。还是让她穿自己的黑色鞋子吧。」 这是三夫人孟玉楼的声音。 应伯爵一边哭泣一边喝酒,一边思考着如何偷走那锭银块,突然间,他的酒杯在空中停滞,目光凝固。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应伯爵脸色苍白,呆愣愣的。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咧嘴笑。 但是,自那之后,他显得心事重重,即使在安葬死者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再考虑银块的事情。 出殡是在下午晚些时候。雪已经停了,天气也变好了,但是由于有数百人来参加葬礼,从门口到庭院,都变成了一片泥泞。纸和烟灰掉在地上,被泥土弄得一片狼藉。门外,丝质的伞下,红色的名旌在飘扬,城里的吊唁者、葬礼的杠房人以及数十辆轿子在等待。西门庆头低着,身着丧服,麻冠在头,跟在两个棺材后面。女人们跟在他后面,脚步艰难地踩着泥潭。 在穿过庭院的时候,应伯爵突然问低头前行的潘金莲。 「话说回来,潘金莲,你最后是不是把你的鞋子放进了宋惠莲的棺材?」 「不,……宋惠莲的脚,根本就穿不上我的鞋子。」 「是吗?那你应该把它放在凤素秋的棺材里面啊。」 「哎呀?凤素秋的脚比宋惠莲的还要大,我怎么可能让她穿上我的鞋子呢?」 潘金莲从泪水浸润的眼睑下投来疑惑的眼神,应伯爵低头叹息。 「你知道吗,潘金莲,现在在凤素秋的棺材里面的,是宋惠莲的右脚。」 「啊?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掉在孙雪娥房间外面的,是穿着凤素秋的鞋子的宋惠莲的脚。因此,来旺儿偷走的也是宋惠莲的左脚……我不明白那个足狂为什么会偷走凤素秋的脚。」 「应伯爵……那么,宋惠莲的尸体上的脚是——」 「当然是凤素秋的脚了。她根本就穿不上你的鞋子。」 潘金莲停下了脚步。悲痛的队伍继续向门口流动。潘金莲停下脚步,盯着应伯爵细致的脸庞。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这些事情?」 「呵,呵。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明白的。明白了之后,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部都串联起来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 「是的,凶手爬行的痕迹。」 「你是说来旺儿?」 「足狂的来旺儿,确实在那个晚上,来到了孙雪娥夫人房间的西窗外。那个男人,就像等待着得到骨头的狗一样,等待着女人美丽的脚……而我,更早一些,就知道了有人在李瓶儿夫人的生日宴会上,给宋惠莲和凤素秋的酒里下了奇怪的药。我因为偷喝了那些酒,所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是那个鸦片——那是西门大人从西域的奇怪樊僧那里得到的。那个药物让宋惠莲和凤素秋在那个晚上,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像死人一样地睡着……」 葬礼队伍就像被哀嚎声淹没的幻影群一样飘过。两人以空洞的面庞面对面,静静地站着。 「那么,深夜,孙雪娥夫人在睡梦中游走出了中庭,而那个不幸的犯人就漏过了这一点,他从东边的游廊从北到南走到凤素秋的房间,杀了她,砍下她的两只脚,放进了七弦琴的皮袋,路过桃花洞时,从那个皮袋里滴下了血。然后他杀了宋惠莲,又砍下她的两只脚,把凤素秋的脚安到宋惠莲的躯体上,然后把宋惠莲的两只脚放进皮袋里带走了。他把一只脚穿上凤素秋的紫色鞋子,扔在孙雪娥的房间门前,而另一只紫色的鞋子,从游廊上,向孙雪娥在中庭中游走的方向猛力扔去。那么,带着剩下的一只宋惠莲的脚和两只红色的鞋子的犯人,走进了孙雪娥空荡荡的房间,悄悄地靠近西边的小窗户。窗外,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来旺儿,他在流着口水,舔着嘴唇等待着……」 潘金莲,一脸通透的脸色,凝视着应伯爵。她的白色丧鞋的尖头,微微地跟着门前的铮鼓的声音动着。她的眼睛像深渊一样深。 「来旺儿也许被说服了,罪名会归到孙雪娥夫人身上。怎么说呢,即使孙雪娥被洗清了冤枉,也是被设计好了的阴谋,罪名会被推到逃跑的来旺身上……当然,他可能根本不在乎罪名和惩罚,现在在白云和枯野的边界,解开面纱,用可爱的女人的脚和鞋子来磨蹭他的脸颊。」 「……那么……为了什么……你说他砍下了凤素秋她们的脚?」 潘金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她靠在旁边的杨柳上。周围已经没有一个影子了。只有遥远的葬礼乐声在城镇里回荡。 应伯爵摆出了他特有的鬼脸。 「为了什么砍掉脚,这才是恐怖的地方。」 他看着潘金莲深不见底的眼睛说道。 「在剐刑的早晨,宋惠莲对我说,『我的脚,即使穿上潘金莲的鞋子,鞋子也会显得太大』……只是这一句话……」 「………」 「然后,在装棺的时候,嗯,『宋惠莲的脚,根本就穿不上我的鞋子』……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 「因此,你把凤素秋的大脚安装在宋惠莲的身体上。」 应伯爵呼吸有些急促。潘金莲默不做声,抬头看着深冬的蓝天。她的侧脸几乎可以说是神圣美丽的极致。在他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应伯爵的口中滚出了像胡言乱语的话。 「然而,你的美丽,确实值得她们为此付出代价。」 潘金莲将目光还给了应伯爵。深渊般的黑瞳底部,诡异的媚笑如同火焰闪烁起来。 「哦,我会保持沉默的,我会的。」 应伯爵的身体开始像水母一样颤抖。 「银子之类的,无法让我保持沉默。」 潘金莲柔美的手臂迷恋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只有,你的唇……」 潘金莲的气息,喘息着,轻轻拂过他的鼻孔。在吸吮着像沉香花瓣般湿润柔软的舌头的过程中,这位无法无天的帮闲侦探突然想到,也许他也会被下了一剂迷药。而在那一瞬间,他沉浸在无何有之乡的境地。 葬礼的音乐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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