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利米酒毒杀案

一 特制米酒

案件发生在韩国全罗南道东南部顺天市下辖的一个小村子。村子从顺天市区乘巴士约一小时车程，只有117户人家，由于发展滞后，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离乡背井去大城市工作生活，留在村里的基本上都是老年人。韩国政府针对经济困顿的老年人和残疾人展开希望工作计划，旨在为弱势群体提供工作机会。

（马格利米酒）

2009年7月6日凌晨5时许，59岁的崔某准备好当天食材，带着丈夫白敬焕给自己的两瓶马格利米酒出门去参加希望工作计划的会议。会开到10时许结束，崔某拿出米酒和与会的三个村民享用。韩国米酒通常呈乳白色，但崔某的酒颜色发黄，村民们问她是否购买了价格昂贵的特制米酒，所以才会颜色特别，但大家都没有在意。崔某先喝了一口，村民们也跟着喝了酒，其中一名女子李某觉得酒的味道有些奇怪，吐掉酒后也未再饮用，而喝过酒的其他两个村民还有崔某都纷纷晕倒，经报警送医，崔某和另一名女子不治身亡，另两位村民经治疗总算脱离危险，幸运的李某因为吐掉酒中毒情况相对而言最轻微。

警方检验了崔某的两瓶酒，崔某和村民们喝过的那一瓶含有氰化钾，另一瓶无毒。最先被怀疑继而排除嫌疑的是安然无恙的李某，警方核实李某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机会。接下来最像凶手的是崔某，然而崔某也已因饮下毒酒身亡，警方于是将调查重点集中在崔某身边人身上。

（崔某家院子）

崔某的丈夫白敬焕称自己当天一早出门工作前看见院子里停放的卡车后面的地面上摆着两瓶马格利米酒，以为是希望工作计划发放的慰问品，就把酒拿回家交给妻子，让她和开会的村民分享。希望工作计划当然没有在村子里发放米酒，说不清来源的毒米酒在此后的十几年里一直都是破解案件的最大疑点。

二 性侵受害者还是杀人罪犯

崔某和白敬焕育有四个子女，老二是儿子，老大、老三和老幺都是女儿，案发时三名较年长的孩子都已成婚独立，只有小女儿白熙贞和崔某夫妇一起生活。白敬焕家族有精神病史，他自己也有一些精神问题，智商86，只读完小学二年级就辍学，直到35岁才通过村民介绍认识了崔某。白敬焕在哥哥经营的砖厂工作，大家对他的印象是一个胆小的好人。1984年，白敬焕和崔某生下小女儿白熙贞，一家五口搬到邻近村子，盖了新房，靠种地为生。

（崔某家）

白熙贞从小就身体瘦弱， 2003年高中毕业后，到亲戚家的餐厅帮工。白熙贞智商74，只会做一些粗活，甚至连和餐厅的客人都无法正常沟通。亲戚们出于对白熙贞的照顾和同情每个月给她的账号存一些零用钱。后来一家商贸公司雇佣白熙贞，她虽然工作勤力，却时常将货物登记到错误的地址，这份工作也没有做长久。2009年春天开始，崔某帮白熙贞申请到村里的图书馆工作，主要内容是进行借书还书的登记兼打扫卫生。

警方对崔某家属的问话过程中，崔某的妹妹说记得姐姐死前曾对女儿和邻居的关系感到羞耻，而白熙贞的姐姐也曾给崔某妹妹打电话，说住在父母家附近的一个男人行为相当可疑。由于白熙贞的智力问题，警方决定由崔某妹妹向她了解更多情况，白熙贞对姨妈说隔壁村的张某三不五时到家骚扰母亲崔某，甚至还在2008年11月至2009年5月期间六次强奸自己。白熙贞说出张某家的陈设与实际情形完全一致，警方就此确认张某有性犯罪的重大嫌疑，将其逮捕。

（白敬焕被捕）

按法律程序要求，检方介入正式对白熙贞问话，不想白熙贞突然改口称张某并没有侵害过自己，自己是为了隐瞒和父亲合谋杀害母亲的罪行才伪称张某性侵。白敬焕被警方控制。

三 骇人听闻的人伦惨剧

按照检方的审讯记录，案发四天前的7月2日，白敬焕和崔某外出去顺天市的一家餐厅吃饭，临离开前买了三瓶马格利米酒，回家后夫妇饮用了一瓶米酒，另两瓶存在冰箱。3日，白敬焕先把一瓶酒从冰箱取出放进仓库。4日晚上20时许，白熙贞偷偷将仓库的那瓶酒带到屋顶，在里面加入家里为了给黄瓜除虫购买的氰化钾，再将酒放回冰箱冷藏。白熙贞事先在屋顶留了一副手套和一把一次性勺子，因此酒瓶上没有留下指纹。6日凌晨3时许，白熙贞把冰箱里的两瓶米酒取出，放在院子里花坛旁边，随后将装氰化钾的袋子扔进河里。5时许白敬焕出门前将酒交给崔某，让她带去和开会的村民喝。

与恐怖的杀人过程相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检方公布的杀人动机。15年前白熙贞才10岁的时候，就被父亲白敬焕侵犯，此后多年里，白敬焕重复着罪行，而白熙贞在心智尚未成熟时被父亲伤害，竟然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情感依赖，并没有把被害的事情告诉母亲和其他人。此外白熙贞长大一些后学会在网上结交男性，和他们发生性关系，有比较混乱的男女关系。

白熙贞怀上了白敬焕的孩子，2007年生下孩子后把他送去国外寄养。父女的不伦丑事被崔某发现，崔某非常生气，但没有任何实质行动。某一天，崔某实在忍无可忍，痛骂白熙贞和生父还有各种男人不清不楚，白熙贞涌起除掉母亲、好和父亲没有障碍地在一起的想法。白敬焕于是和女儿共同谋划了杀掉崔某的方案，死掉的其他两位村民属于连带伤害。

四 几番反转的审判

检方以杀人罪名对白敬焕和白熙贞提起诉讼，庭审中，父女二人翻供，称所谓的乱伦杀人都是在检方逼问下作出的虚假供述，由于除二人供词以及现场的那瓶毒米酒外，检方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法庭以证据不足宣判白敬焕、白熙贞杀人罪名不成立。

判决生效后警方找到盛放氰化钾的容器，检方随即提起上诉，光州高等法院采信检方说法，推翻一审判决，改判白敬焕、白熙贞杀人罪名成立，对白敬焕处无期徒刑，对白熙贞处20年有期徒刑。

自2012年二审宣判以来，白敬焕和白熙贞已分别服刑11年，然而2023年3月，光州高等法院又一次就此案开庭，决定是否重新审理年届73岁的白敬焕和39岁的白熙贞。白敬焕白熙贞的辩护律师表示检方提交的二人的认罪录像不仅没有他们实际的犯罪陈述，检方和侦查人员在讯问过程中还使用了各种诱导，压迫，欺骗，逼供等恶劣手段骗取供词。

（白熙贞被带回家指认）

SBS电视台想知道真相节目组采访了服刑的白熙贞，她对记者说：“我一开始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但警方一直逼我说些什么， 我不得已只好顺着他们，说出了遭到父亲性暴力以及利用氰化钾毒杀母亲的事情。” 监狱中的其她犯人因父女乱伦和弑母罪行霸凌白熙贞，她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多次自残。

五证据和证伪

案件的真相究竟为何，也许经年日久，想要找到切实的物理证据已希望渺茫。以下是检方交给法庭的供词和证据，以及辩方的观点。

A-白熙贞的犯罪供述：检方调查员出庭证实白熙贞曾交代与父亲白敬焕发生性关系，但是这部分口供并没有问讯记录，只有检方的概要报告。当年负责案件的检察官因种种原因离职，甚至失去了法律从业资格。

B-父女乱伦：检方称白熙贞承认第一次被父亲侵犯时自己10岁。学校的体检报告显示她只有116公分身高，体重18公斤，如果白敬焕真的泯灭人性对体型如此弱小的女儿犯下暴行，难道崔某和其他子女都没有立刻注意到白熙贞受伤吗？崔某大女儿的儿子时常会到外公外婆家过夜，都是和白熙贞睡，甚至案发前后就住在那里。2003年白敬焕的母亲也曾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同样和白熙贞一起睡。2008年前后，白敬焕和崔某的二女儿临产，回娘家住了整整一年。白敬焕和崔某家并不是长期只有三人居住的状况，想要隐瞒父女之间的不伦关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此检方提出物证，指在白熙贞的内衣上提取到白敬焕的DNA。不过检方的检测结果没有说明DNA来源，辩方于是驳斥称白敬焕和白熙贞共同生活，衣物都放在一起，很容易沾染到对方的DNA。

C-氰化钾来源：检方称白敬焕交代氰化钾是案发前16年前购买用于给种植的黄瓜除虫，辩方向约50名农民了解，所有农民都作出从不会用氰化钾给黄瓜除虫的陈述。检方称白敬焕是从当时所住地点对面的自行车修理店买到氰化钾的，但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在案发十年前就去世，无法核实这一说法，检方也未能得到白敬焕购买氰化物的收据。

D-长期存放的氰化物：二审后警方在河中找到用于存放氰化钾的报纸和白色塑胶袋，以此认定白敬焕和白熙贞下毒。可是这一发现与检方关于白敬焕16年前购买氰化钾的说法相悖：氰化物在潮湿的气候环境里会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产生氰化氢和碳酸钾，前者酸性，后者碱性，会腐蚀存放氰化物的报纸和塑料袋。十六年过后，报纸和塑料袋应当早就破损，不可能完好如初。况且检方对白熙贞的审讯记录里，白熙贞称装氰化钾的塑胶袋是黑色的。

E-750ml的马格利米酒：按检方所说，白敬焕购得下毒的米酒的餐厅老板称其只卖900ml的大瓶马格利米酒，没有卖过750ml的米酒。老板提供的账本销售记录与他的说法相符，不过检方的确在餐厅的冰柜里找到了8瓶750ml的米酒。对此老板表示，这些酒并非进货用于贩售，而是通过其他渠道取得。从餐厅进货的汤锅店老板表示他们以往从餐厅买的都是900ml的米酒，可是2009年7月2日，由于餐厅900ml米酒存货售罄，餐厅老板临时改卖过750ml的米酒。餐厅老板是否在案发前偶然卖过750ml米酒又没有记录下来，而白敬焕是否从餐厅老板买了酒，还是如他在案发时所说，在家中院子里捡得两瓶酒，都只能未解之谜了。

F-米酒下毒后变色：检警依据相同的时间线进行下毒实验，发现在米酒内加入氰化钾并冷藏一天多，米酒的确会变色，实验得到的米酒颜色与案发现场的毒米酒颜色一致。不过检方记录中记叙的作案时间线显示，白敬焕在2009年7月3日将一瓶米酒从冰箱中拿出，放在仓库，第二天晚上白熙贞才将米酒从仓库带到屋顶投毒。对历史天气情况的查询表明当日顺天气温29.8摄氏度，在室温下搁置整整24小时的酒应该已经变质。

G-下毒期间的九通电话：在检方所称白熙贞供述的屋顶下毒时间段，即7月4日 19:55至20:48，她共拨打电话银行9次查询账户余额。一边使用勺子将氰化钾粉末加入酒瓶，一边用手机拨号，操作的难度之大，非常人可以完成。

H-村子里的狗：崔某和白敬焕在家中花坛旁养了两条狗。平日里狗只要一见人就会狂吠，村中其它狗也会随之喊叫。检方提供的白熙贞作案过程里，白熙珍于7月6日凌晨将一瓶毒酒一瓶米酒摆到花坛旁边，之后将装氰化钾的袋子扔进离家50米远的河里，期间家里的两条狗没有叫唤，村中的所有狗都没有任何响动，村民们都说当天村子里很安静。

被定罪的白敬焕和白熙贞，不仅仅是受害者的家人，智商也低于普通人，白敬焕不认字，白熙贞和人很难有正常的交流。检方认定二人精心谋划了氰化钾杀人计划，且在杀人后故意指控张某性侵转移视线，如此复杂的阴谋真的是白家父女能够实施的吗？真凶也许真的是白家父女，或是崔某身边的其他人，或是不明人士随机杀人，案件有太多可能，却因为检方潦草武断的结案，令真相难明。仅凭检方提供的所谓证据，根本不足以对白敬焕和白熙贞定罪，这是法律过程中的瑕疵，这小小瑕疵的代价是白家父女无可挽回的11年自由，更是惨死的崔某和另两位村民的三条生命。

（白敬焕和白熙贞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