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术(Fine Art):禁止超越的物质
中国美术馆最近在办60周年的展览,很多有名作者的作品都被搬出来了,名字太多在这里就不一一罗列。关于“美术”,我知道的不是很多,虽然从小学开始就有美术课,会画一些简单的人物和活动,但是我没有从事过这行,现在的行业只能勉强说是跟艺术沾点儿边,所以我对“美术”并没有什么专业了解。好像是去年有一次,看到“美术馆”的原文是“Fine Art”,当时就有点被打动,然后才开始注意我平时所接触到的关于“美”的话语,然后进一步地理解“真善美”的含义。
这次展览里我特别想提三件作品:常玉的马、沈周的山、傅抱石的村子。常玉用了很重的颜料打底,渲染出雪地一致但又丰富的质感,然后轻飘飘地扫上几笔水,最后再点上一匹马。这是很复杂的质感,对眼睛来说,它也不是一副静态的画面,笔触、层次,可能每一次看都会有细微的不同,这是技法,同时也是这幅画的精髓。但是,一旦转化为照片之类的互联网图像,一切复杂的层次将会被抹平,简单有力的笔触被简化为意义模糊的雪的肌理、色彩之间的关系被抽象成了色块的组织和构成、马及其所处的环境被抽象成了一种孤独的品质,在“表达”与“传播”的过程中,常玉本人及其作品均被抽象掉了,成了有目的的物体。沈周的山跟当场展出的其他作品都不一样,是少见的晴朗,毕竟人家也说了这是“秋雨初霁”,是王维一样澄澈的空气——黄宾虹的山基本上糊成了一坨,这是特别特别强烈的一副对比。山的浓淡变化会让人想起来米友仁的潇湘图,技法相似,好像只是在山形和雾气上有所区别。这幅画的干净气质尤其让我着迷,简单直接的构图、清晰又舒快的景物,山下旅人径直的目光拉着最远处的山影,让整幅画显得轻松又有张力。看傅抱石的画时,脑子里一直念叨着“大化惊风雨”,这是前年在武汉美术馆办展时候的主题词,确实跟更早一些的画家相比,近代画家画山水经常会带着一种强烈的目的意识,比如这幅画里的山林与小村,对比是无处不在的:模糊与清晰、狂放与静谧、墨色浅淡。“待细把江山图画”,在这种强烈对比中,个人与江山的那种紧张关系、刺激感、宏大的气息立马扑面而来。



就着这三幅画,我想谈谈对“美术”的三点看法:
一是无目的。我认为fine art的fine也许包括“Im fine,thx”的那种意味,美术从根本上来说,也许不带有目的。一幅画只是在唤醒一些东西,而并不凭空创造出无法被理解的东西,无论是观看者还是创作者,美术作品可能只是“在告诉我关于那个博尔赫斯的事情”。
二是技巧。艺术往往并不是那么在意技巧,虽然技术性的表达工作很重要,但是为什么要使用、使用什么可能更加重要。对于一件质量好的作品,好像不管用什么技术都可以,就实用而言,我们往往只在意它能否精确表达需要的信息。
三是观看。数字技术对美术的影响是巨大的,漫画、广告等等,平面化是一种必然,因为数字图像无法提供给我们像真实画面那样丰富的层次——所谓丰富,指的是每次观看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比如常玉的马,那片雪地像真实世界里的一样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数字技术是一种可以被“超越”的技术。
我以为有趣像一个历史阶段,正在被超越......智慧被超越,变成了“暧昧不清”;性爱被超越,变成了“思无邪”
在交互大行其道的今天,我感到自己逐渐失去了辨认物质的能力,视觉的超越性在于它可以虚构一切,因为这是最被我们认为是“真实”的感官——俗话说,“眼见为实”——而物质本身是难以被超越的。常玉的雪地和马,在这个作品里具有丰富意义,而在一张图像中变成了标签,只具有一些符号的意义,就和书籍导读差不多。很多现代艺术让我觉得无聊,只是因为它们承载的意义并不重要,并不是叫得越大声分量越重——虽然地位可能是靠吼出来的。对于AI而言,这也是很重要的一道坎,如果不通过自动化,怎么实际地改变物质?或许人在这样的世界里已经变成了数字技术的工具人,只凭未经训练的眼睛去分辨事物的“好坏”,这种好坏是带着目的和意识形态的判断标准,然后再去行事。而我认为,应当有一些东西无法被超越,“它就在那里”,当我做一件事情不需要原因去支撑的时候,事物的意义才会自主浮现出来:齐白石的虾和水果、八大山人的小动物们。这是一些与建功立业无关的事情,是一些与社会环境无关的选择,不做可以被超越的改变,自身也就成了无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