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公交车的日子
乘公交车的日子
黄梦子
我独自坐公交车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对我而言,最难的是喊下车。那个时候,车门的栏杆上还没有安装电子按钮,下车全靠吼。我声音很小,如果站在车尾,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屏障后,声音逐渐减弱至无声,到站后司机常常一骑绝尘,没有停下。有一阵,我索性不出声,前后一站下车的人更多,只要有人下车,我就做一条小尾巴,跟着下车,多走一站地回家。所以越靠近家站台附近,我全身越竖起汗毛,直愣愣地观察着车上所有乘客的动向,后来坐得久了,能分辨出哪个乘客是同一个站下车的,只要看见他们,我就会松口气,不用我来喊下车。可有一次那个同站下车的乘客竟然过了两站才下车,导致我灰心丧气地多走了两站地才回来。
有一阵子,公交车上是有售票员的。有一个售票员待我特别好,她大概从人群中认出我的不言语和胆小,如果人多,就把我揽到售票员的那个小框位里坐着,这样一来,我既有位子又不用担心喊下车,快到站了,她会帮我和司机说。我放学的时间段常会碰到她有在的那趟车,所以过了一段舒坦的乘车日子。前几天,我看到一个小学生在餐厅里把菜不小心洒了,倒了一地。小学生不安地看着周围,来拖地的阿姨第一句问的是“小朋友,有没有被烫到?没关系,你重新再拿。”我看到她,马上想到了售票员阿姨。
没多久,售票员取消了。我又回到了依靠自己的日子。踟蹰、犹豫、东张西望的日子又回来了。公交车上很拥挤,小小的我把到一个扶手,就好像轮船靠岸一般雀跃了。有一阵我壮着胆,扯着嗓子喊下车,发出平时根本不存在的音量,仿佛把我心里的另一个“小恶魔”揪了出来。这个恶魔要更大胆,更勇敢,更有脸皮。不过声音大得有些过头,如果车上人不多,声音会回荡开来,像久久不散的涟漪。这种过头的极端反而更可笑了。我不断尝试着合适的音量,如同现在手机上将音量从左拖至右,又从右拖至左,不断地实验着可以让司机听见的最稳重的声音。
“前面有下”,“师傅,前面下车”,“有下”。我不断调整着这几个字,排列组合,字斟句酌,组合出最不费力最不尴尬的词句。来来回回的锻炼,总算把我要下车这件事较为轻松地表现了出来,像是终于扯着嗓子把灵魂吼了出来。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这步。
上大学后,在厦门乘公交车,因为每站都会停,不需要对下车一事有负担,只要留意不过站。后来,公交车上也安装了下车按钮,匀称的声音恰到好处,平息了所有对于下车的纷扰。不过到了这时,即便没有按钮,我也不会再为此感到苦恼了。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需要这样费力的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