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这段话出自陆羽的《茶经》开头部分,可见茶圣对于茶叶的性质有个清晰的定调,那就是茶是一种清廉之饮,并且读过《茶经》一书的人应该能感受到,书中多次用侧面的描写,来应证陆羽自己的这个观点。如“七之事”中,记载了南朝武皇帝吩咐自己死后只要用茶果祭祀自己的故事、晋代吴兴太守以茶养廉的故事等等。最重要的是,陆羽在“四之器”上对于煮茶用的“ 鍑”的制作,是这么说的:“洪州以瓷为之,莱州以石为之,瓷与石皆雅器也,性非坚实,难可持久。用银为之,至洁,但涉于侈丽。雅则雅矣,洁亦洁矣,若用之恒,而卒归于铁也。”可见陆羽综合多方面考虑,觉得性价比最高的是铁质的煮茶器。凡此种种,都可以令人实切地感受到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但时间来到五代十国时期,却有人提出了背道而驰的理论。苏廙曾著有茶文《十六汤品》,这是一本主讲茶叶煮法的文章,分别叙述了用不同的器具与不用状态的水去煮茶的效果,对注水时的力度,流速,以及对于烧水用的柴火如何选择与控制等等,无不对应着后来宋代的点茶,可将其视作初代点茶。对于煮茶器具,其中有提到:以金银为汤器,惟富贵者具焉。所以策功建汤业,贫贱者有不能遂也。汤器之不可舍金银,犹琴之不可舍桐,墨之不可舍胶。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在焉。其汤不良,未之有也。贵厌金银,贱恶铜铁,则瓷瓶有足取焉。幽士逸夫,品色尤宜。岂不为瓶中之压一乎?然勿与夸珍炫豪臭公子道。猥人俗辈,炼水之器,岂暇深择铜铁铅锡,取热而已矣。是汤也,腥苦且涩。饮之逾时,恶气缠口而不得去。无油之瓦,渗水而有土气。虽御胯宸缄,且将败德销声。谚曰:“茶瓶用瓦,如乘折脚骏登高。”好事者幸志之。足足用了五个段落(全文十六段)来描述金银茶器之不可舍,瓦石茶器之一般,铜铁之贱恶,更甚之于将使铜铁煮茶之人称为“猥人俗辈”,力图将饮茶推向高端化,与一般人群划分界限,若照此君之言论,在千年后依旧未能普及金银煮器,并大多使用不锈钢材质煮水饮茶的茶友,在他眼里又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会遭到何种嘲弄?关于金银茶具,抛开价格不说确实有其妙处,这点在《茶经》中亦有所提及(“用银为之,至洁”),银器自有其杀菌净水之功效,且给人一种高端之感,能提升品饮体验是不假,但若是一口气否定掉其他材质的煮茶器,那么未免也太高傲了。茶首先是作为一样清廉的东西发展起来的,经过长期的沉淀,才最终得以成为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这个东西发展的基础,从来都离不开“清廉”二字。诚然,若是有贵族权势想倚仗自身财力来提升品茗体验,那也无可厚非,但明确地吹捧自身的高贵,而贬低普通人的饮茶方式,绝对是背离了饮茶的初衷的。且金银之器,从古至今岂非常人所易得之物?若是家家户户皆可拥金银之器,又怎么会用铁器呢?我想陆羽之所以被奉之为茶圣,并不仅仅是局限于将茶推广开来,其中的原因一定也包含了他作为一个生活清贫的隐士,如果把茶变得人人可饮,又不失规矩的样子。若是陆羽写《茶经》如苏廙一般处处追求奢靡与至高享受,那么茶还能推广开来吗?对此我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无论如何,这篇《十六汤品》在茶叶的发展史中确实有独到之处,其开创的点茶与偏向奢靡风的煮茶方式,得到了一定的传播与发展,尤其是在朝廷中的权贵之中扩散开来,为往后宋代奢靡的斗茶之习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