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黑暗是因为对光明爱得深沉

今天忽然收到一位读者的留言，说让我写一点乐观的东西。因为生活中的悲伤太多了。

如果在以往，我会认为逃避悲伤的人是懦弱的。我觉得人生的真相往往是悲凉的，幸福只是人们幻想出来麻痹自己的安慰剂。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幻想一个全能而无处不在的形象来爱自己，本质只是寻找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存在的纯洁与绝不会背叛自己的爱。和小孩幻想自己有个虚拟朋友一样。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一切都是谎言、虚妄、孤独、苦难。有权力的人被权力异化，压迫和欺骗普罗大众，这样的逻辑从人类诞生的第一天就贯穿历史。父母对孩子的爱也是近代才有的概念，在以前他们很早就要送孩子去有钱人家做学徒，生养的动机也不过是出于繁衍的本能和养老的需求。如果要书写苦难，那真是人类每天的日常。我急迫地希望所有人都和我面对这样的真相：我们，丑陋的人类生物，在地球上如同病毒般繁衍，传播的不过是各种形式的剥削。人类最好的结局就是手拉手一起走向灭亡。

然而...然而...

也许正因为苦痛是日常，我们才需要欢笑，希望和爱。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结尾如是写：“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免遭痛苦的办法有两种，对于许多人，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有风险，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

要寻找出非地狱的人和物，我认为第一步是认清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狱。我无法容忍那种未经思考的乐观主义，那种为了逃避真实的痛苦而选择的“奶头乐”。乐观与希望之必要，必须建立在对痛苦的真实认知上，否则就是一种愚昧者的专制。所以我致力于揭示皇帝新装的谎言，致力于嘲讽装模作样的社会规则，致力于让所有的脸都朝向真实的方向，那里并不美好，但是只有当你看见了真实，你才能超越。痛苦和虚伪没什么大不了，它们是人类的本性。我曾经对人类社会和人的本性有着崇高的憧憬，我相信人是神的复刻，然而我不会忘记，在一次和友人的讨论中，她略带轻蔑地反问：“你以为人是个什么东西。”

相信我，世界于我而言，比大多数人都要痛苦一千倍。但是我幸存了，超越了。正因为我知道人间就是地狱，所以我拥有了分辨非地狱的人和物的能力，且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守护。所谓的积极心理学，也不是无脑地关注短暂的愉悦和刺激，只是在痛苦的时候，依然选择相信人性里好的部分，努力坚持去辨别非地狱的人和物。它要求超越痛苦与消极的能力和行为，还要求持续的学习与锻炼。与摸鱼放松绝不是同一个概念。

我依然会持续揭露地狱之苦，所谓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罢。但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超越痛苦，超越绝望。要记得，我们对苦难的揭露，仅仅是因为对光明和美好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