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和石头

此时正坐在驶回上海的高铁上，一等座，椅背极其不舒适，我只能反复调整躺姿。在家只待了五天就走了，我妈有一万句舍不得和思念，只对我说了一遍，给了我一千个眼神。高铁刚好驶过杭州的大河，车窗映出我的眼泪，还有城市光明的迷宫；我想到和我妈有一次坐车过钱塘江，江面升腾起白雾，顿觉白昼如焚。

而现在是黑夜孤寂。

虽然只在家待了五天，但独处的时间太长、太难熬。我总期待降临一个大彻大悟的时刻，然而人生只给我预备了无数的起起落落和漫长的锉磨。每当我以为已经结上句号，都发现句号只不过是一口更加深不可测的井。留下更多的破碎、困惑和悲哀在灵魂中。

来回路上刚好读完《眼泪与圣徒》，“太多泪水，大地已经发霉”。我的确也很爱流泪，浇灌在各种荒芜的意象上，攀出最洁净的仙人掌。

上一个大一学年，赐给我一个看似优美的凯旋——来复旦念书。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夜，我未眠，独自地咀嚼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是馈赠，也是损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回校我都异常高兴，美丽的绿色、美丽的树木、美丽的水和风对我说，你面前是大好人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祈求读更多更好的文字，学习更多更好的智慧。贪婪又滑稽地，祈求可以坚定不移地做一个学术理想主义傻逼。

却越来越发现这个人生离我愈来愈渺远。

更准确地说，就是我期待不到一个大彻大悟的时刻，更期待不到一个尽善尽美的世界，而只能感到重重叠叠的无解。纷至沓来的人间法则，扑簌簌地落下来，我接不住，也不想接住。（但总得要接住。）

幸好我还保有一点勇气，尽管是涉世未深的勇气。我知道至少向前走是没有错的。人生漫长得令我战栗，但也漫长得给我留满了余地。我决心成全我的心灵。“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所以我回来了，赤手空拳，灵魂空荡，仅佩戴着我所有的泪水，以及我生而为人的履历。“在悲伤的最后阶段，眼泪与石头没有任何分别”，让我也作为一颗不自量力的石头，在梅雨季晾干自己的霉斑，吹开摊平，落进无穷无尽的泪水的河中。这河流递给我一张明码标价的offer，然后说，你面前是大好人生。

图为昨日我妈带我散心看见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