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房子循例飞行
文 / 杰西卡·萨克斯比(Jessica Saxby)
红房子艺术中心(La Maison Rouge)闭馆之前举办的最后一场展览历数了人类渴望飞行的诸般幻想,是“最后的一句欢呼”,也是一声叹息。

在周五上午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收藏家、巴黎红房子艺术中心的创办人兼总监安托万·德·加尔贝(Antoine de Galbert)请记者们多关注刚刚开幕的展览,不要揪住成立于2004年的空间即将关闭这件事大做文章。当然,这是一个很难得到满足的请求,因为关闭这样一个稳健的巴黎基金会不仅具有文化上的意义,去年一传出这个消息就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而且展览本身也带有三步一回头的怀旧之情。这一定性听上去可能有点尖刻,但其实并不是一个批判。《飞行》(L 'envol)是由德·加尔贝和他的三个伙伴共同策划的展览:原生艺术(art brut)收藏家布鲁诺·德查姆(Bruno Decharme)、画廊主阿琳·维达尔(Aline Vidal)和哲学家芭芭拉·萨法罗娃(Barbara Safarova);几个人经过一次又一次漫长的晚餐聚会和结伴出游,终于组织起语言喊出了这最后的一句欢呼,当然也是对人类渴望飞行这个主题的一声叹息。
这场展览的某些部分是值得怀疑的。在艺术中心后方布置了一个巨大的“人种志玻璃展柜”,据说是为了证明“自古以来我们是如何渴望飞行的”,那几块玻璃很明显隔开了“不同的意向”,因为玻璃展柜中萨满的或者历史的物品与玻璃展柜外现代的艺术作品显然不属于同一个类型。但是这样的布置恰恰是将进化有先后或者文化有差异这种令人不适的论调落到了实处,将那些物品推到了一个仅仅具有异国情调的远方。所谓的人种志艺术在某种程度上一直都是红房子艺术中心的兴趣所在,在法国国内这是一个颇有争议的类型,而争议之处又是微乎其微,这本身就值得大书一篇论文。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脱颖而出的作品:由法国国家舞蹈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Danse)制作的一系列视频,情感充沛又不失思想深度,编舞包括农·诺瓦(Non Nova)、赫利·梅克林(Heli Meklin)和安杰林·普雷罗卡(Angelin Preljocaj);一系列由某不具名艺术家拍摄的黑白照片,相中人是一个穿着高筒靴的男子,他的手上托着一个带翅膀的小仪器;还有法比奥·毛里(Fabio Mauri)创作于1968年的《月亮》(Luna),这是一件沉浸式的装置作品,数以万计又小又轻的聚苯乙烯小球堆得足有膝盖那么高,观众可以像蹚水一般从中穿行而过,这就是毛里想象中在月球表面可能体验到的感受,事实上要等到一年之后人们才会知道月球表面真正长什么样子。

红房子艺术中心搞的那一套总是既奇怪又奇妙。有一次,维达尔跑到地下室,蹲到房间后面一个一动不动的年轻表演者旁边,那是皮埃尔·约瑟夫(Pierre Joseph)创作于1993年的《女巫》(La Sorcière)。表演者倒毙在地板上,一副女巫的打扮,四肢断裂,脑袋被击碎在后墙上,还有血(希望是假的)从她的脸颊上直往下淌。维达尔又蹲到一个女孩子的身边,拍了一张照片,那个女孩子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很快就会放了你,”维尔达狂笑着说道。
类似这般令人眩晕的情绪常常定义了红房子艺术中心的精神。但作为一个艺术机构,它举办的展览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的,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让自己沦为噱头的制造者。2013年的《迷醉》(Under the Influence)就没有将自己局限于一场仅仅关注17岁嗑药者的展览,而是小心谨慎地扩大了自己的视野,评估了精神药物对艺术创作最广泛和最多样的影响,其根据就是历数考克多(Cocteau)、德加(Degas)、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ÿs)和卡斯滕·霍勒(Carsten Höller)等人的创作,而且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在这些艺术家具体的作品上,不仅限于采信他们被简化的生平轶事。2007年,艺术中心举办了《苏史艺术》(Sots Art),这是一场特别大胆的展览,展示了从1972年至今俄罗斯的政治艺术,相当于把这个重要的时期第一次放到了台面上。但是在展览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之后第一个前卫艺术运动的影子,从而也证明了那场运动从1920年代开始便统治了俄罗斯整个的艺术进程。
红房子艺术中心曾经邀请过策展人安德烈·埃罗菲耶夫(Andreï Erofeev)——他随后便因“诽谤”俄罗斯而被特列季亚科夫画廊(Tretyakov Gallery)解雇。2009年,该空间为米卡·罗滕伯格(Mika Rottenberg)举办了在法国的第一场正规机构个人展览;2013年,空间又将澳大利亚赌徒兼艺术收藏家大卫·沃尔什(David Walsh)的藏品带到了法国。沃尔什是塔斯马尼亚新旧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Old and New Art[MONA]in Tasmania)的负责人,这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博物馆,它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将非西方物品、现代艺术和古董完美地融为一体。
在红房子艺术中心存身于世的整个时间内,没有一个压倒性的主题,也没有教条主义的策展方针:基金会的兴趣点在原生艺术和现代艺术之间自由摆荡,展出的作品既可以是漫画书也可以是私人的收藏品,总之他们涉猎的类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是它从来不会让人感觉言之无物或者语无伦次。在德·加尔贝担任艺术中心投资者和负责人的情况下,它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步步推进工作。
尽管有传言德·加尔贝的财富正在缩水,或者这位62岁老人的健康状况已经开始恶化,但是今年早些时候在接受《世界报》(Le Monde)的采访中他否认了以上任何一种猜测,相反他强调这只是自己想要选择急流勇退。红房子艺术中心的闭幕展就像是一个最为直白的比喻:德·加尔贝将从这个特殊的项目中飞走。红房子里塞满了形形色色却又相关的作品,包括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标志性的作品《跃入虚空》(Saut dans le Vide,1960年)、吕西安·佩伦(Lucien Pelen)的《躺椅2号》(Chaise n°2,2005年)、亨利·达尔格(Henry Darger)充满神秘色彩的想象世界,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装置作品,比如帕纳玛朗科(Panamarenko)的《日本飞行器》(Japanese Flying Machine,2001年)。这一切搭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像是组成了《绿野仙踪》(Wizard of Oz),而那个大人物就要乘着热气球起飞,他挥一挥衣袖,向身后的人们亲切地告别。







2018年6月19日发表于《象》(elephant)
2023年7月7日译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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