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事随记
我父亲考了三回高考,第三次仍旧落榜。
爷爷奶奶有一朋友姓黄,后来我都叫他“黄舅公”,他那时是一所中学的书记,觉得父亲考了三次仍落榜实在不合理,便和父亲、爷爷三人一起去宁波查分数。查出来的结果是被“留档”了,舅公问工作人员为什么留档?是长得不好看还是有啥政治问题?工作人员答不出个所以然,父亲和爷爷坐在宁波教育局的台阶上垂头丧气。
其实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有个人背后运动了一番,顶替了本来属于父亲的名额,故而加了一个根本说不出理由的“留档”。
父亲非常懊恼,木已成舟,难道下一年再考一次吗?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教育局里有几个工作人员说,余姚邮电局有几个委培生名额,你可以一试,意即去杭州读银行学校,回来之后邮电局包分配。
去了杭州读书之后,放假回家时邮电局有个司机要回余姚,父亲想搭顺风车被那个司机轻蔑地拒绝了,其实那辆货车很宽敞,父亲只能买车票回家,但当时爷爷奶奶家是相当穷苦的。后来父亲回邮电局工作遇到了那个司机,说:“侬个下作头人,死得开点。”
先祖父、父亲与我,其实都喜欢骂人,或许也有些遗传基因在,只不过父亲在长年的工作中渐趋圆滑,也乐于将圆滑的人生经验灌输给我,而爷爷是吵了一辈子架,看见不公义的事便要骂、便要插手管,无论是老家新家的领导,还是邻居亲眷,没有我爷爷没吵过的(除了奶奶)。
那个把我父亲搞下去的人想来顺利读上了大学,在那个年代自然也有美好的前程,但我自己对这种德不配位的宵小素来恨之入骨、不吐不快,而当我真的碰到这种小人时,我自己的天真与孤勇其实毫无用处。讲真话已经成为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种游戏,而如果没有上位者的身份,只能使自己成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丑。
王思任对马士英说“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在这个荒诞悖谬的年代,我想我到底是不能像古人一样直抒胸臆、痛痛快快地骂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