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马希范的兄弟们如何会被不起眼的武平军将领取代？

楚王马希范的兄弟们如何会被不起眼的武平军将领取代？

文 和运超

楚王马希范的后期为追求享受对各州属地都进行各种征派。他常常派遣使者查计田亩，专事增加顷亩来记功，很多百姓因为负担不起租赋而逃逸。马希范却说：“只要田地在，何愁没有粮食吃！”令营田使邓懿文募集民众耕种出租。

马希范还听任庶人捐钱拜官，按输钱多少作为买官高低的等级。富商大贾，安排在有品阶的行列。在朝外做官又还朝为官者，必然要求他向朝廷作贡献。百姓犯罪，便有钱的捐财，强壮的当兵，只有贫穷体弱的受刑罚。并设立信箱，让人投入匿名信相互告发，以至有人因而遭到族灭全家。后晋天福八年（943），马希范用孔目官周陟的建议，下令在正常租税之外，大县贡纳米二千斛，中县一千斛，小县七百斛，没有米的县输纳布帛。

心腹大臣拓跋恒曾为此上书：“殿下生长在深宫之中，继承已经完成的家业，身体没有经历过种庄稼的辛劳，两耳没有听到过战争鼙鼓的声音，骑着马驰骋遨游，住的是雕梁画栋，吃的是山珍海味。国家财政艰难，府库里空虚，反而浪费越来越严重；百姓生计困穷，却还不断加重赋敛。当时淮南的南唐是敌对之国，番禺的南汉怀着吞并之心，荆渚的南平天天在窥伺我们，溪洞的彭莫诸族期待我们的宽容。希望能够停止输纳米谷的命令，杀周陟向州县谢罪，去掉不急的事务，减少兴建的劳役，不要招致一旦祸败，受到四方所耻笑。”马希范对他的谏言感到不满。

拓跋恒是中原的鲜卑后裔，本来很早就沿袭北魏后期制度改姓元氏，可由于追随马殷的楚军以后需要避讳，据说马殷的父亲叫马元丰，不得不又恢复了拓拔这一旧姓。本来马希声继位时，拓跋恒就打算卖力，结果马希声看重自己的姻亲故旧，反而贬低拓跋恒，降为节度判官。

拓跋恒和廖匡图、徐仲雅、萧洙、邓懿文等一批有才学的人都选择投靠马希范，成为著名的天策府十八学士，而拓跋恒正是马希范很倚重的人物。因此，拓跋恒非常尽心竭力，却时常出于直言而令马希范触霉头，渐渐对他疏远。

几天之后，拓跋恒再次请求谒见，马希范以睡觉为由推辞。拓跋恒对客将区弘练说：“大王随心所欲而拒绝进谏，我等着看他一家飘零，过不了日子。”马希范听说以后更加气愤，表示不想再见拓跋恒。尽管马希范此后长期冷落拓跋恒，还是知道他的本意是出于忠心，直到临终时还是安排拓跋恒为最主要的辅佐大臣。

关于楚王马希范后期的追求享受，《资治通鉴》记载，天福七年（942），他在潭州扩建天策府，楼宇的宏伟盛大达于极点，门窗栏槛都用金玉作装饰，涂刷墙壁用的朱红色的砂粉就使用几十万斤；铺盖地面用的地衣，春天和夏天用竹篾编织的席子，秋天和冬天用木棉纺织的布匹。马希范与他的子弟以及僚属游乐饮宴在其间。包括建造九龙殿，用沉香木雕刻为八条龙，用金宝作饰物，长十多丈，绕柱相向；马希范坐在其中，自己作为一条龙，他戴的头巾带一丈多长，用来象征龙角。

由于这种个人私欲的释放，马希范不仅是对像拓跋恒这样主动劝谏的属下不满，对各种大臣都逐渐扩大猜疑的范围，像前面提过他的兄弟马希杲，当年在南边静江军时很不放心，后来改任到朗州没过几年又不放心。

马希杲听到风声就请求回潭州养病，马希范也不同意，居然派人将其毒杀。湘阴的隐士戴偃作诗对楚王多有讥讽，马希范把他囚禁起来，天策副都军使丁思瑾上书恳切劝谏，马希范却削除他的官职。

后晋开运三年（946），马希范知道石重贵喜好奢侈，多次献上珍玩宝物求封为都元帅。次年五月，马希范病故，终年四十八岁，依照当初马殷的意思，扶立同母弟马希广继位。

马希广的生年没有记载，由于他肯定比兄长马希萼要小，应该是唐末出生。因马希范和他关系十分亲密，当时众属下都排除了另一位年纪稍长的马希萼，为此，不少人对马希萼比较担心。当时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马希崇，和马希萼关系比较好，暗中把潭州的情况通报给在外的马希萼。

马希萼只比马希范小一岁，所以当时已经四十七岁（貌似在马希杲被害后，马希萼出任朗州刺史）。这一年冬十月，马希萼回到潭州（今湖南长沙市）奔丧，周廷诲和天策都军使张少敌建议趁机除掉马希萼（张少敌就是最早马殷军中的得力谋臣张佶的儿子，曾代表楚军支援过后晋讨伐安从进）。

马希广的为人一向比较柔顺仁厚，不愿下狠手杀兄。马希萼顺利完成祭拜，回到属地便心生夺位念头，授意小弟马希崇在潭州做内应。后汉乾祐二年（949），马希萼率军南下进攻潭州，马希广本来打算以让位给其兄平息纷争。结果马希萼来势汹汹居然是战败而逃，马希广又以不愿伤害其兄为由，放弃乘胜追击。

次年，马希萼再联合辰州（今湖南怀化）、梅山（今湖南安化）的洞蛮部落一起攻击马希广，并联络南唐表示可以称臣，请求发兵攻潭州。马希广对此终于不满，再度派军讨伐马希萼遭遇失败，马希萼与洞蛮军兵围潭州，守将许可琼投降，潭州被攻破，马希广被擒，不久被杀。

马希萼得位以后自封为楚王兼天策上将军，总揽楚地武安、武平（即早期的武贞）、静江、宁远四大辖区的节度使（其中宁远军作为广西和广东连接的地方，基本在岭南刘氏控制下，马氏自封仅仅是名头唬人罢了），任命小弟马希崇为节度副使，将事情都交给马希崇，然马希崇其实也转手交给下属办事，而马希萼又对这些力战过后拥戴他上位的将领士卒几乎没有赏赐，因此手下将士对他们兄弟俩颇为不满。

到后周广顺元年（951），楚军将领王逵和周行逢首先占据朗州，拥护马殷当年长子马希振（因避嫌而做道士归隐）的儿子马光惠当武平军节度使。不久，在马希崇事先知情的情况下，徐威等将领借士卒闹事为由，将马希崇推为武安军留后，马希萼则被移往衡山囚禁。

马希崇继立后也是继续玩乐，不喜欢做事。整个马楚的几大辖区，可说从马希范后期的享乐放任，渐渐有些恢复地方各自为一座山头的态势，强邻南唐也早已虎视眈眈，徐威等将领欲杀马希崇自救，马希崇察觉其中变故，就联络南唐来保护。不久，南唐将领边镐率军进入湖南，马希崇带着全家投降了。

归顺南唐以后，马希崇一家被带到金陵，随后送到扬州居住，被封为永泰节度使，实际只是个虚职。周世宗柴荣显德三年（南唐元宗保大十四年，956），周军攻打南唐，占领包括扬州在内的淮南十几州，马氏家族又被迁往后周都城东京（今河南开封），柴荣封马希崇为羽林统军，随后马希崇的事迹就基本没有记载了，推测可能活到北宋初年身故，大约还是有五十多或六十出头的样子。

在马家归顺后，并不意味着湖湘地面就此归于南唐了。实际马希崇试图取代马希萼时，原本属于马希萼手下的王逵、周行逢就已经自立一方了。

周行逢是朗州人，被强行征入静江军，为人比较武勇，在马希萼与马希广发生争位矛盾时，周行逢属于攻入长沙府有功的将领，成为静江军指挥副使。后与静江军指挥使王逵一起受命修缮宫室。如前所述，马希萼上位后就开始贪图享乐，把事情扔给手下，也没有打算封赏军士，众人感到很不满，就撂挑子一起返回朗州。

随后他们另谋出路，王逵和周行逢就废除马希萼之子马光赞的刺史，拥戴马光惠为武平军节度使。仅一个来月，他们又拥戴辰州刺史刘言为武平军留后，大家一起联络南唐试图归顺。

刘言是江西人，本来是跟着彭玕、彭瑊兄弟来到湖湘的外来人。彭瑊接替兄长做溪州部族首领后，辰州似乎就一直交给刘言打理，多年下来，在地方上也颇有威望。由于后来马氏兄弟自己一团糟，所以王逵和周行逢等静江军上下对马希萼等不满，就以拥戴刘言为由头，打算归顺南唐。

刘言当然不是毫无见识之辈，虽然他们一伙拉来南唐军，但刘言在暗中又选择联络后周作为退路，他得到后周郭威的认可，成为了正式的武平军节度使。然后刘言带着王逵、周行逢等静江军人马，包括朗州的近十个心腹牙将如何敬真、张文表、潘叔嗣、张仿、蒲公益、宇文琼、朱全琇、彭万和等一起反攻潭州驱赶南唐军。

《九国志》《十国春秋》等史书皆表明，这一批人中，张文表、潘叔嗣等是刘言的武平军嫡系，并非王逵和周行逢的静江军班底，实际就埋下张文表与周家始终有隔膜的隐患。

经过一年时间，南唐边镐的人马本来就在地方很受排挤，他的势力大体在湖湘仅剩东南一部分。这时候，刘言和王逵、周行逢的关系发生问题，究竟是什么矛盾却没有一个说法。笔者推测，刘言的年纪已经七旬，可能得到郭威比较器重与认可，心中就存有听命中原后周的意思。因为刘言收复湖湘大部以后，郭威同意他就在朗州升级为大都督兼武平军节度使，授命他节制静江军和武安军，刘言应该对郭威的慷慨封赏是非常满意的，所以武平军这一本来比较弱小偏远，以洞蛮部落为主的地方，反而后来居上，取代武安军成为代表湖湘楚地的领头羊。

而王逵、周行逢依然是藩镇心态，存着见缝插针，试图自立山头，坐拥一方的盘算。比如王逵自命为武安军留后，坐镇在已经残破的潭州，他的节度使是刘言代表授予的。为此，王逵又暗中收买刘言的心腹牙将潘叔嗣，于广顺三年夏动手（953）。

周行逢为王逵设计，借口岭南刘氏进兵，先让刘言派得力的干将静江军节度副使何敬真、武安军节度副使朱全琇领军来潭州商议如何破敌，以此秘密除掉了两个大将。然后又除掉了武平军节度使副使张仿。再与潘叔嗣里应外合，引军攻入朗州，杀刘言（时年已七十三岁），请后周另封王逵为武平军节度使。

但是，潘叔嗣本来就是迫于形势选择与王逵合作，两人来自不同阵营，并无什么深厚交情，尤其周行逢是一个心眼智谋颇多的人。不过两三年，潘叔嗣就被人进谗言。刚巧后周显德三年（956），周世宗柴荣开始进军南唐，潘叔嗣趁机起兵杀王逵，然后去朗州请来周行逢接管，满以为可以得到升赏。结果还是区区行军司马，大为不满，称病不领职。

周行逢对左右说：“此人稍有不满就擅杀主帅，我已经没有追究，若还给他一州之地作为奖赏，不就成了同谋吗？”周行逢对潘叔嗣已经非常失望，就干脆设计要加官升赏，请他来潭州府邸领命，然后一举将其除掉。

如此一来，周行逢最后时刻脱颖而出，顺利独占湖湘楚地的绝大部分地区，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十州四十县（就当时来说，仅有南部郴州及周边被岭南占据，湘西一些地方被彭氏土司所有），自称武平、武安两军留后，遣使告于后周。柴荣继续授他之前刘言的职务——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兼侍中。显德六年（959），又升周行逢为检校太师。到建隆元年（960），北宋新立，周行逢继续向宋称藩，仍为武平节度使，又加中书令。

建隆三年（962），周行逢病逝，年仅四十六岁。临终之时，遗命亲信李观象等辅佐其子周保权，并道：“当初我们十人同起，如今只剩下衡州刺史张文表，我死之后他必会不服，诸将之中只有杨师璠能对付他。你们要尽心辅佐我儿保住湖南，若事不可为，可举族归顺。”北宋追封他为汝南郡王，并授周保权为武平节度使。

周行逢拥有湖湘的时间只有数年，但他尽力总结了马氏后期的一些弊端，主动开仓赈灾，“留心民事，悉除马氏横赋” ，同时督课农桑，湖南之地在周行逢的几年间，“率务稼穑，四五年间，仓廪充实。”颇有恢复的气象，为后面北宋的平稳收复打下不错的基础。

正如周行逢最后对张文表的提防，透出事情另外一面就是，他的出身也是中低层将领，实际同僚基本和他是平起平坐，他能最终上位颇有因缘际会的巧合，并不算他真有多少明显的过人之处和威望功绩。据说周行逢早年曾被治罪，脸上有刺文，虽然过后他爱拿英雄不问出身做说辞，但实际非常敏感，非常在意旁人对他说三道四。

周氏对身边人非常不信任，缺乏安全感，他的同僚基本都被清除了七七八八。对地方官吏时刻派人督查可以说多少还有好的一面；但对身边将领时刻暗中监视就非常让人不安了。《资治通鉴》曾记载，周行逢刚上位不久，在一次宴请大会上，一下就擒获十几个对他不满的将领，全部杀掉，令所有人惶恐不安，试图以此震慑众将领。

假如将领们私下宴饮说起一些关于周氏的是非，一定会逮捕下狱严惩。《九国志卷十一》对周行逢的评价开头就是“性猜忌”，提及刘言另外两个心腹大将宇文琼、彭万和的结局就是私下聚会说起是非被下狱害死。所以，当年近十个武平军大将，最后仅存一个以骁勇闻名的张文表，然而周行逢依然非常担心（如前提及，不仅是忌惮张文表骁勇，而且出身方面他是刘言的正宗武平军手下，与周行逢这种是静江军的借机上位始终存有隔膜和不大服气），时刻都想找机会除掉。

之所以张文表在周行逢生前没有遇害，据说与周行逢的妻子严氏有关。《十国春秋·周行逢传》写严氏实在要算一个非常贤德聪慧之人，对周行逢此前不断对付同僚下属多有规劝。但周行逢开始很固执不满，还吼她僭越：“这些事不是你内宅妇人所能干预！”严氏很不高兴，借口说：“我们家在乡里的佃户，因你显贵，现在都不专心于农事，我要回去督导一番。”她回去就长居乡下不回府城，只在缴税赋时才入城，还道：“赋税是官府财物，如果主帅免除自家的赋税，何以对下做表率？”

周行逢后来觉察，就去乡下见严氏劝她回家。严氏道：“你现在显贵了，就忘记以前受过的苦了吗？”周行逢强行将严氏带回府中。但严氏仍执意寻机要走，最后才揭开用意：“我就直说了吧，你太过严酷，将来必失人心。一旦祸起，我在乡间也容易逃生。”周行逢这才有所收敛。

张文表果于当年十二月举兵攻陷潭州。周保权忙命杨师璠率军讨伐张文表，同时又遣使向北宋请援。乾德元年（963），宋军以协助之名起兵南下，先以“假道灭虢”之计收复荆南高氏。杨师璠此时已讨平了张文表，但宋军继续进军。周保权在有限的抵抗后，兵败被俘，被送往东京，湖湘之地就此尽入北宋。

入宋以后，周保权的年纪当时并不大，才十三四岁，所以虽曾有意抵抗宋军，实际他还说不上多大罪过。一开始出任千牛卫将军的安抚性闲职，一直就居住在汴京。宋太宗赵光义继位后，周保权已经长大成年，这才出任并州知州，十年后过世，也不过三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