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世界

昨天首页数次转过一条广播：“王菲和李亚鹏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两个世界不代表不可以结婚）。当年有一个名场面是，杨澜问李亚鹏，最喜欢王菲哪首歌，面对这位亚洲流行音乐天后，李亚鹏说，《传奇》”。

看得我一愣：这回答错在哪里？

我不是王菲的歌迷，听得不多，如果让说出印象最深的歌，我会说三首：《棋子》、《传奇》和《容易受伤的女人》。点开转发和回复学习了一下，才发现因为《传奇》是翻唱李健的歌，李亚鹏这么说是不了解王菲。我看了又不免感概，这要求似乎有点高。

张中行在《婚姻》一文中说：“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分等级，婚姻也是这样。以当事者满意的程度为标准，我多年阅世加内省，认为可以分为四个等级：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

如果问一百年前的文学青年，历史上哪对夫妻算第一等“可意”，估计很多人会说赵明诚和李清照。李清照在自叙散文《金石录后序》中说两个人婚后节衣缩食买古董，闲时一起校勘书籍，甚至用背诵古书来赌茶，可说是知音会意，琴瑟和谐。

赵明诚对李清照的文艺创作也非常熟。有次他收到李清照寄来的词作《醉花阴》，感动佩服之余还想比试一下，于是同词牌写了几十首，连同原作，一起给某位朋友品评，结果朋友说只有三句写得绝妙：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可是这种认知在新时期的研究中遭到了否定，有研究者从《金石录后序》中“殊无分香卖履之意”一句的用典出发，联系分析李清照的一些词作内涵，认定赵明诚曾经娶妾，让李清照愁苦之中写下不少怨言。

对这个翻案研究结论我有保留看法，但也说明世间夫妻间想要“可意“地生活在同一个精神世界中，属实难得。

好些年前我曾买了冰心一本薄薄的小书《关于男人》，收的都是回忆亲友的文章。最长的一篇是《我的老伴——吴文藻》，从赴美留学邮船上萍水相逢写起，到婚后一起在燕京大学教书，七十年代初共同翻译尼克松的书和韦尔斯的巨著《世界史纲》，最后两人足不出户，隔桌相望。

当时读后感觉比梁实秋的《槐园梦忆》还稍胜一筹，二十年后重读此文，却注意到其中之前未曾留心的两段：

“这次（留学邮）船上的清华同学中，还有梁实秋、顾一椎等对文艺有兴趣的人，他们办了一张《海啸》的墙报，我也在上面写过稿，也参加过他们的座谈会。这些事文藻都没有参加，他对文艺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和我谈话时也从不提到我的作品。”

“说起我和文藻，真是‘隔行如隔山’，他整天在书房里埋头写些什么，和学生们滔滔不绝地谈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他那‘顶天立地’的大书架摞着的满满的中外文的社会学、人类学的书，也没有引起我去翻看的勇气。”

男朋友不谈论女朋友的文学创作，太太对先生的研究工作一无所知，似乎并不妨碍两个人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冰心和吴文藻是隔行，即使夫妻同行，一方也未必会去读另一方的作品。

美国当代女作家回忆丈夫的作品，Joan Didion的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很有名，欧茨（Joyce Carol Oates）的A Widow's Story知名度小不少，但也相当感人。

欧茨和丈夫Raymond J. Smith可以说是同学、同行和同志。两人是威斯康星大学英语系研究生同学，1961年两人结婚。1974年一起创办了文学杂志《安大略评论》，史密斯是主编，奥茨担任副编辑。1980年两人成立了一家独立出版社，安大略评论书店。有一次奥茨将这种合作关系描述为 "志同道合的婚姻——我和丈夫都对文学很感兴趣，我们读同样的书。他先读一本书，然后我读，我们交换读物，在吃饭时谈论我们的阅读。”

可是在丈夫去世后，欧茨在回忆录《一个寡妇的故事》中写道：“我的大多数长篇和短篇小说，我丈夫从未读过。他确实读过我的非虚构类文章和评论......但他没有读过我的大部分小说，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他并不完全了解我，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了解一部分……可怕的是，也许我从未认识他。在某些基本方面，我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丈夫。我认识我的丈夫，那是因为他允许自己被认识，但那个曾经是我丈夫的人，无论是雷·史密斯、雷蒙德·史密斯，还是雷蒙德·J·史密斯，却让我捉摸不透。"

连欧茨的文学教授丈夫都没有读过太太的大部分创作，要求李亚鹏选对符合菲迷心中的好歌，似乎有点要求过高。

看完众多评论后，我把杨澜访谈一个多小时的录像找出来看了一遍，感觉李亚鹏当时说得还是挺诚恳的。当杨澜问最喜欢王菲演唱会上那首歌时，他先说自己看演唱会心情复杂，既难以作为一个独立的观众，也难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家人，很难客观。然后杨澜和王菲都让他主观选一首，他说是《传奇》，是因为有一天听的时候突然潸然了，脑子像在过电影，在过这些年（一起的种种）。

当然，李亚鹏作为一个演员和娱乐圈中人，对着镜头，很难说没有表演的成分。同时公之于千万观众的访谈，最后呈现出来的，也是经过挑选和剪辑的，当时三个人恐怕也不会想到菲迷和豆友会有出如此之多的解读。

想要知道王菲当时对李亚鹏这个回答的感觉，恐怕只有去问王菲本人，但今天的王菲，恐怕是不会去回答这样的问题，也许她都根本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