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火炉和诗行

我和一个关系不知道算生还是熟的女朋友一起去她家，她家住在黄浦区靠江的一条老路上，不经意地走着，听她说到了的时候我吃惊不已，眼前老路尽头的建筑正是我多年来念念不忘，每次路过都一阵恍惚看着它出神的巨大楼房，这楼寿命在一百岁以上，滔滔不休的江水在它脚下涨落了一百年。现在它通体发出幽暗的五彩炫光，从历史里长出了奇幻，它的周围砌起了围墙待拆迁，类似这样命运的房子很多，每座都像一块忧伤又沉默的大磁铁。

女朋友家在这老楼前面一栋，也很老，但魅力差一些。爬上高高的楼梯以后到了。她家在一个过道处，这是袒露无疑的公共空间，过道右侧是宽大的公用灶台，她的爸爸，侧躺在灶台上靠近墙壁的地方睡觉，这就是他的床铺。

爸爸正要醒来，她伸手拍了下她爸爸的脸，又随手从我兜里抽出一件东西看也不看塞进她爸爸的怀里，作为一种形式十足的安慰，让他继续睡别起来。然后她开始干活，台子上有一只形状优美的中间掏空了瓤的茄子，在茄子壳里点上火，可以作为很小的炉子加热东西。这实在太新奇了，我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不停拍照，这期间有很多住户和他们的亲戚、客人，背着各式背包，行色匆匆，穿梭着从我们旁边经过，但没人像我这般对茄子火炉感到好奇。女朋友剥开几颗生栗子，一颗颗放进茄子的肚里加热，因为茄子不大，一次只能放一颗，她用手指不时伸进茄子去拨弄栗子，让栗子受热均匀，等到栗子发烫又没有碳化时，拿出来放进一碗已经冷掉的白粥里，用六颗滚烫栗子的温度给粥加热。粥热以后上面铺一大勺咸菜和半个咸鸭蛋，端给她刚睡醒的爸爸吃。

女朋友的床和灶台呈L形，床头顶着灶台，床尾紧邻过道的另一个出口，不管怎样，好歹也是一张真正的床。这个过道厅除了灶台的那面墙，其他三面都有门，都是通往别处的过道，有一个门框通向一条长走廊，走廊上一溜排开全是公共灶台、水泥盥洗池、层叠的水表、电表、热水器。仿佛楼里不存在私人空间，一切都是正大光明无需隐晦的。从走廊没有玻璃的窗框望出去，一栋同样陈旧的大楼上有斑驳但设计十分漂亮的大字“上海化工一厂”。

我突然产生一个巨大的疑问，我问女朋友，从小到大，你在哪里写作业呢？她摊手耸肩，不以为然地说，过道里的灶台和桌子，所有公共空间，哪儿有空就在哪儿写咯。说完她做了个优雅的举着烟吐烟圈的动作，虽然她并没有抽烟。

女朋友的爸爸吃完粥，和我们闲聊。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今天早晨买体育彩票和去棋牌室的收入支出，然后满足地咂咂嘴，从兜里摸出之前女朋友塞进他怀里的我的东西，这是一只扁方形的小铁皮盒，我突然感到尴尬。他打开铁皮盒，里面有一张我放进去的折叠起来的纸，他摊开纸，上面有两行我写下的字，他读了出来“从一个梦里爬出来，又跌进另一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