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阳光没那么热烈的时候，忽然念念起来。天气预报说会有雷雨，早晨起床的时候看见无光的天空，觉得预报挺准的。阴沉沉的天，闷热的厉害，下午的时候天晴了。
我在看一本小说，不是很长的篇幅，我看入迷了。喝水的时候抬头看向窗外，我看见阳光透过浓云，有些恍惚的感觉。想来故事里的主人公也在这样闷热潮湿的夏午，牵手拥抱接吻，在四方的天空下和第一眼认识的人相守，已然足够。
故事是架空虚构的，我当然知道，可我仍然有些触动，似乎是看到那样热烈的爱而有所悸动，想来觉得幼稚，不过那种着迷的感觉如此确切。故事的起伏波折，笑与泪，相遇与别离，错过又重逢，似乎总能牵绊我的感觉。看完了，默默了良久，也久久不能平静。恍如隔世的感觉。
太阳没那么晒了，我想出去走走买些吃的。好像靠水的南方城市都是如此，湿热的气候，不期而遇的雨。南京的街道两旁是两排高大的水杉，笔直而苍翠，或者是两排粗壮的梧桐，高处的树枝向道路中间聚合，树叶繁茂，好似一道绿色的天幕，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瀑布般撒下，我总会不自觉仰起头，承接阳光的抚慰，我想我喜欢看阳光透过的绿叶，镀了一层金色，很是好看。可能走在老街区，居民楼是没有电梯的老式六层楼，阳台处晾晒着衣服，雨阳棚下悬挂着四五盆绿萝，偶尔可见深红的石榴，粉色的月季，那是一位老爷爷穿着背心，细细地浇水。
吃了饭，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很喜欢行走在这样的街道，静静地观察午后的城市。倾斜相交的道路，车水马龙的电动车匆匆行过路口，放学的时间，高中生背着书包在车站张望着公交。小孩从某个巷子里窜出，生鲜市场还在光临下班的男女老少，面馆里，几个伙计正在谈笑，还有一盘棋局等待收尾，还有一瓶啤酒等待打开。我走到十字路口，有一颗杉树正好撒下阴凉，我看着流云，那是灿烂的火烧云，金色和鲜艳的橙红色，天空也是一半蓝色，一半粉色。偶有一阵风，带着还未散尽的暑热，吹拂到我的鼻尖，我感到一阵酸楚，我在想这种感觉是时间的偶然，还是这个世界总会提供些细节在某个时刻让人心底泛起近乎孤独的感觉。
夏天是好的，因为生命繁茂。春季一半料峭的风，一半湿冷的雨，细细绵绵，荼靡花开，大概总是要慢慢消逝的。走到图书馆，有一棵松树，还有几棵玉兰，蓬勃生长着。
我忽然想起高中时候看的小说，也是虚构，也是这般炽烈的爱，故事发生在北方，冬季严寒，夏天是直爽的热。故事简单而直接，北方的人也直率的性情，兴奋起来去操场上跑圈，烦闷的时候在树林里抽闷烟，喝起揪来也毫不含糊，甭管是高兴还是郁闷，喝到不省人事才叫尽兴。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就是轰轰烈烈的爱，就是对一个人简单直接的好。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一心一意地掏心窝子。我喜欢这样的情节，阴差阳错又相互关心，最后没有什么可以再分开。很俗但很受用。我记不得那么多细节，但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慢慢沉在心底，忽然想起来的感觉是寂静的，又是温暖的。
穿过河流一样的屋楼，整个天空变暗，到了傍晚。南京的夏夜很是安静，没有雨的晚上，只有蛙鸣和蝉鸣，远处的山静静地矗立，夏天的时候是翠绿的，好像连拂过的风都穿上一身绿纱。若是有雨，天地间便只有雨声，雨落在瓦片上，落在树林间，落在窗台，落在地面。还有纤维落地的声音。
那是某种想念的纤维。
我又想起曾经看过的故事，在遥远的大兴安岭，坐落在林间的村庄。高纬度冬季，屋子里烧着炕，暖烘烘的，烧一盆热水，坐里面泡个澡，外面下着雪，天地一白。隔壁屋有冻梨，搓着手去拿一个进屋来吃。我很喜欢这样的冬季的夜晚，烤火的火光里闪耀着某种密码，劈哩叭啦的声音寓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一点风，把火苗吹动了，人脸上映照红光，闪耀着某种兴奋，因为暖和的炕头，因为温的白酒，因为身旁的另一个人，轻声吟诵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依然握着自己的手，因为爱。
南京的冬天大都是沉闷的，阴沉沉的天空，难得下雪的日子，出门拿袖子接那些雪，左一下右一下，挽住的雪化成了雨，也是欢喜的心情。秋天也是很好的，哗啦啦的秋雨带来凉意，楼下便是桂树，很能结桂花，金黄的花挂了一树，整个校园笼罩在馥郁的桂香中，很是喜欢。远处的山是棕色的，一夜秋雨，叶子也落了大半。惦念着那一棵桂树，似乎有种“山寺月中寻桂子的秋意”，一个人撑伞去看看，心里就这么念念，也就不是一人了。
夏夜倒是可以到处走走，一个人走在如水的月光，一勺荷花是一片海，当我看向海的时候，那些具体的情节似乎一一具现，那些难以描摹的情愫似乎找到了归属。躺在荷叶上，仰望星空，萦绕着旋律，“It's true.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常常想起《边城》里的那句，“那个人也行明天就来，也许永远也不来。”仿佛悠扬轻缓的歌声静静地落在漾漾的波纹上，水来自远方，比远方更远。
爱也只是爱，是一种绵绵无绝期的纯真与勇气。
有人说，夏天的夜晚开始变得凉爽的时候，夏天就结束了。我同意。夏天的风会变得凉爽，夏天的夜晚也会被风着凉。这晚风是好的，夏夜是人世的简静，是好的。
故事终究是故事，遥远当然是遥远，失去常会有，风筝飞进风里，靠着一根纤维牵连，看清又好像没有看清。安详地对心爱的谈起爱，我念着《忆江南》，发现自己就在江南。也很好。
2023.7.15 子夜写于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