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 （四）

梦，能瞒过自己么？梦里一切是那么清晰，赵一昕的微笑，赵一昕鼓起嘴来生气的样子，眉目低垂微羞的样子。我知道我在念她。因为这个梦，使得我再次邀请她，共进晚餐。

时间是一位惊人的艺术家。不但可以雕刻外在的形状还可以削刻人的内心。如今的赵一昕，更加楚楚动人了，长长的的头发剪得和下巴一样齐，刘海像一缕垂柳摇摆。高挺的胸部，似乎表现着一种傲慢。修长的腿带动绿色的裙子，仿佛要扇起脚下的尘土。可是，眼睛里常常流淌出一丝丝无聊，和鄙夷。

最近忙什么呢？我问

做兼职啦！最近都忙这，都半月没看书了。

呵呵！做什么兼职呢？

评画呢。

师哥你工作怎么样了？

没有办法呢，北京今年的进京指标要求年龄是27虽以下，我刚好超过了一个月，所以 留不了京了。本来想去宁夏的。

奥…..她失落的点点头。夹了一只虾，放进嘴里。那宁夏那边怎样呢，该是没有问题吧？

呃…该也是不行吧。九个人去面试，但是人家录用一个，那肯定是取最高分了。可是我 讲课向来不行的，我略带失落的说。

师哥，也不一定呀，这个还是要看运气吧。教育行业男生很占优势的哦。

但愿吧。我讪讪的说。

接下来该聊些什么呢？我看见赵一昕有一搭无一搭的样子，我心中是那样的失落和自责。

双方沉默了片刻。白色的墙壁，乳白了色座位，精致的桌子。我淡淡地扫了一眼。恍惚间，有为人送葬的感觉。我仿佛感觉到内心里有人在哭丧。

那么……你就是打算要留在北京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北京这个地方挺有趣的，好玩。留在这里，生活才有意义。

恩。也是。在北京资源丰富，咱们能想到在这里都找得到。

是啊！我觉得我就适合这样的城市。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喂。阿，我在和一个同学吃饭呢？……男的啊。怎么了？没事儿，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到宿舍给你电话。啊！你别担心。她匆匆的挂上了电话。

男朋友？

恩……还在处呢……她的脸颊有淡淡的红晕。

我的内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我以前曾蓄谋好久，在某次会面的时候趁着月色强吻，彻底从内心深处打消自己的疑虑，告诉自己这是归处，不管是从身体还是精神。可是现在，一切真的在发生变化，我能够明显感觉到她淡漠神情，如同这夏日里的树荫，如何给汗淋淋的人以慰藉。突然间我恨自己。我在内心里幻想，就在此刻，我要把她拉在墙角，用我的呼吸，我的口气我的嘴唇告诉我的愤怒和悲伤，以及一直没有说出来的爱和欲望。可是你看看这优雅的环境，这冷淡的局面，我的内心的河流噙满了咸咸的泪水。这泪水又撞上了理性的岩石。逃避？退缩？似乎这些才是我这些年轻车熟路的计量。

她继续断断续续的谈到：他家是政治世家，可是最近出了问题，父亲被双规。作为儿子正在前前后后打点。她赞美她的父亲，“他真是讲义气，硬是自己承担了一切，没有牵连其他的人，哪怕是一个！”

我在内心里暴怒起来。人啊，人人人人！我记得年初和他亲密的时候，她是多么痛恨政治，我们一起批判，一起鞭笞，那个时候她说“这是多么肮脏的一件事情啊”！甚至，当我谈起无可奈何的时候，认为暂且考公务员也无可厚非，我看见她的眼神是忧虑而鄙夷的。我记得她取笑T“他不是最讨厌政治吗？最后居然作的是公务员，真是可笑！”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义正言辞啊。

可是我又笑我自己的愚蠢，我竟然为了讨她的欢心，在我公务员考试的当天，小心翼翼的告诉她我放弃公务员这样的路，并且“花言巧语”的说学术才是我的命运（可我至今依然相信）。

现在可以想象我内心里是如何的不平，和羞愧。

“那你当初还说你讨厌公务员，觉得政治生活时一种肮脏的事儿来着？

“哈哈！师哥啊。我虽然说过我讨厌政治，可是我并没有说我不去走这条路。重要的是，从这条路我就可以留在北京，作一个北京人了。我喜欢在这里生活，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大的地方啊。”她用反问的口气回答我。

哦………我无言以对，低头夹了一口菜，可是竟然还是那么难以下咽。我突然想起来，这是彼此的命运，我们终于不会一起吃到一份可口的饭菜。两人的胃心知肚明。

我盼着天快点儿黑下来吧。掩住我的心情，掩住她的脸颊。这些，仿佛是雕琢失败的雕像，都难以面对。一个人和一个人，在时空里相对，只是相对。时间和空间都会过去。就像这个时候北京的夕阳，我仿佛等待着听它掉落的声音，然后把一切抛给黑夜。时间过去了，空间的颜色变化了。世界重新换了一副坚硬的面孔，开始发生新的误会。而过去的，谁会提起呢？

我看了一眼黑夜的北京，这才是我所熟悉的。我曾在这里听到春节的烟花爆发的声音，听见楼底下的女人用京腔骂街的声音，听见酒醉的青年把发动机的转速加到最快的声音。我也曾经在这里，大声喊，大声说出自己的念。可是现在一切很安静，知了在高树上突然叫响。我想把自己沉浸在它们的回音里，这声音由重到轻，又重新由重到轻。最后，所有一切归于这巨大而迷人的黑。

沉默吧！把自己交给这黑夜，这黑色的诱惑，这黑色的意义，这黑色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