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的最后一幕,相信很多人都看哭了。驾舟江上的李白重获自由,随着翻滚的江水,李白娴熟地撑篙喊出“轻舟已过万重山”。生动还原了了李白创作《早发白帝城》的场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公元759年春天,李白因永王李璘案流放夜郎,途径重庆,行至白帝城时忽然收到赦免的消息,悲喜交加,随即乘舟东下江陵。此诗即是作者回到江陵时所作,所以又题为《下江陵》。整首诗的节奏明快,感情畅快,毫无凝滞晦涩之感。也曾让很多不了解创作背景的人,误认为这首诗作于青年时李白奔赴长安的途中,展现了意气风发的李白对前途的无比自信,比如我。儿时读到这首诗,我对背景一无所知,只是无端羡慕李白在清晨辞别白帝城去往更辽阔的世界。晨光熹微之中,李白挥手告别漂浮在彩云之间的白帝城,那种潇洒何等让人艳羡,仿佛能闻到清晨湿润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清晨两岸啼叫的猿声却显得格外浪漫,仿佛在此起彼伏的和鸣间向李白送行。不知不觉,一身轻松的李白已经驶出了很远,越过崇山峻岭消失在了飘渺的江面。半空中却还回荡着李白爽朗的笑声,而散落在水面的诗句转瞬又被鱼儿啄破了。
单从“猿声”这个意象来说,我们从杜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中读到的是暮年的无奈和沉郁。从郦道元“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中感受到的是阴森和恐怖。“猿声”也自然染上忧愁悲苦的感情基调。但是李白偏偏不按常理写诗,他写的猿声是染上了李白式浪漫色彩的猿声。所以听来没有悲哀,只有欢乐与畅快。李白心中一直住着少年时的自己,他的少年气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了整个诗歌创作生涯之中。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事物都沾染上了李白的少年气。纵观李白一生,他本人和其诗作都是自由浪漫的代名词。他不是没有痛苦过,只是他的一生把苦难和自由分得很开,他从来不拒绝接受磨难,但是也从来没有丢失过自由浪漫,永远一派天真烂漫,无所拘束。李白即使到了暮年,历经磨难仍不改初心,写的诗依然畅快不羁。李白难道没有感到过痛苦?仰望他的杜甫实录了李白的痛苦,“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我想,李白本人所经历的痛苦也足够写成诗篇了吧!但是李白自己却闭口不谈痛苦。诗歌作为唯一的慰藉,缝补和治愈了李白失意受伤的灵魂。所以,我发现,陶渊明和李白其实很像,他们都精心隐藏起了残酷现实,始终抒写心中对真善美的信仰和渴望。他们两人都爱喝酒,酒也常常出现在诗中,只是他们诗中的酒不是为了发泄和控诉,而是为了解忧和疗伤!陶渊明在写《责子》诗时肯定是真的难过,但是他依然舍不得责骂和抱怨。五个儿子无一人喜爱读书、擅长写作。要么懒惰,要么不会算数,要么贪吃,真得挺够伤脑筋的,他却只是无坦然感慨这是天意吧!一位选择坦然躺平的父亲形象跃然纸上,读来忍俊不禁。我们只能在李白的诗中读到无尽的自由浪漫,只能在陶渊明的诗中读到农耕生活的闲适悠然。这是诗人有意为之,也是天性使然。在他们身上,不存在诗歌风格发生转向,也不存在模仿与超越,人生独特经历造就了独特的诗歌写作方式。他们从来没有试图引领诗歌的某一种风尚,因为,他们的为人和诗歌就是风尚本身,所以,谁要学他们的诗风,都是徒然。执著从一方面来讲是积极进取的代名词,是勇敢地为了实现某个目标而奋斗。李白终其一生都在为入仕为官而努力,他是执迷不悟的。即使“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也没有撼动过他的信仰,他依然与命运做着抵抗。假如李白在初次认识到自己的政治才能不足时就能放弃执念,选择另外的赛道,是否会成就另一番事业,改写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啊,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是很难的,以李白当时的心智和阅历,想必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听从心声做出同样的选择。历史不会改变,也不会被重写。但是,放弃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著?有时候选择妥协,其实为了放过自己,与世界和解。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人首先得生存下去,再谈遥不可及的理想。能实现理想固然值得庆幸,但是实现不了理想的人生就只剩失败吗?承认人生充满遗憾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可能预示着理想的幻灭。但我也终于明白,对于李白来说,原来漫长的郁郁不得志的一生,才是那万重山。其实每个人的人生,又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曾经的遗憾,你是否已经释然?漫漫人生路,所谓的遗憾其实也只是经历的一部分。我们所要经历的人生,是喜怒哀乐不断交织的历程。曾经以为过不去的人和事,终于被保留在了昨天。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然后淡然一笑。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就留给时间来治愈吧!李白、陶渊明诗歌是为了告诉世人:人生虽然困难重重,但是啊,我们依然要选择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要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者,向义无反顾苦难发起挑战,去战胜内心的恐惧。哪怕最后挑战失败,那份经历也是弥足珍贵的,我们也终究会领略到“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豁然开朗。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人生也不过是一座山而已,平视苦难,放下执念,这不就是活着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