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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魏文帝曹丕学驴叫
《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璨去世后,当时刚被立为太子的魏文帝曹丕去参加他的葬礼。在现场,曹丕看着大家说:“王仲宣生前喜欢听驴叫,我们每人学一声送他最后一程吧。”于是,丧礼现场各种各样的“驴鸣”此起彼伏,颇为壮观。在我等俗人看来,这画面似乎略显滑稽,实则很美,且富有人情味。尤其是贵为太子的曹丕,显得特别突出。

这个故事原文极简短,也比较易懂,我将其放在这里:
表面上看,曹丕不守礼法,实则这是最深情的礼仪。他了解朋友,知道朋友喜欢驴鸣,特以驴声作最后的送别。如果王璨在天有灵,定会会心一笑:“知我者,子桓也。”
不拘于礼法者,在魏晋名士中可谓个个皆是,后来的“竹林七贤”更是表现得酣畅淋漓,刘伶、嵇康、阮籍之徒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精彩隽永的故事。这无需赘言,感兴趣者不妨去了解一二。

在这里,故事的主角是曹丕。作为一代枭雄曹操的儿子,而且已贵为太子,能够突破世俗藩篱为朋友送行,实属难得。这种行为要是放在明清两代,是不成体统的,是大不敬的,最终可能连太子之位都难免不保。我们试分开来看:在皇帝眼中,这种行为很可能被视作不成熟、不稳重的表现,因此或考虑重立太子;在皇室成员及朝廷重臣看来,这种行为可能正是他们寻找已久的把柄,将会加倍珍惜利用;在一般大众看来,这个人搞是搞笑,但或许过于放纵,有失体面,因而在内心深处极有可能嘲笑他。而在魏晋时代,这样的行为却普遍为人所接受,原因何在?
魏晋士人尚风骨、尚自然、重性灵,也就是个体意志的觉醒。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曹丕的行为自然能为众人所接受而毫不影响他作为储君的地位。
这种风尚又是如何形成的?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加之时有瘟疫肆虐,死生就在瞬息之间,甚至出现了“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的苍凉悲惨景象。每一个幸存者都强烈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与人世的无常。既然生命如此短促,人生如此无常,何不率性而行,活个痛痛快快?以此抵御笼罩于头顶的浓重的空漠之感。在看到朋友接二连三去世后,曹丕曾在给王朗的一封信里感慨:“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死亡的正视、思考与无奈——“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是什么人?老天独独会成全我吗?”这是当时的残酷现实。
同时,从汉武帝时代起便开始作为王朝主流意shí形态的儒家思想,到东汉末年已逐渐失去其主导地位,诸家学说尤其是道家学说在社会上广泛传播。释放生气,张扬个性的时代正在一步步走来。这一趋势与当时的社会现状——连年战乱、瘟疫肆虐——相互缠绕,便触发了个体生命意志的觉醒。
尚风骨、尚自然、重性灵的魏晋精神由此产生。

在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果社会里,人们历来热衷于厚葬,习惯厚葬,甚至发展到繁文缛节、不可思议的地步。对于逝者,死都死了,家人再怎么给他摆阵势,再如何的庄重,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如果他在天有灵,见到眼前的景象,也只能摇头苦笑,黯然销魂了。而生者,已然被各种加诸于逝者的繁文缛礼累得精疲力竭,这是何苦来着?庄子“鼓盆而歌”的办丧仪式和办丧精神才是最朴素,最见人情的。曹丕死后,遵从他的遗嘱,最终选择了相对的薄葬,虽无类似于驴鸣的仪式,他也该欣慰了吧。
行文至此,不禁想起一些著名艺术家去世后,亲人会在葬礼上播放他生前最喜欢的音乐。我想,这才真正符合礼的精神。我喜欢的作家沈从文,在他的葬礼上,家人就给他放了他生前最喜欢的曲子。巴金在《怀念从文》一文里是这样叙述的:“这个时候小林回来了,她告诉我她从未参加过这样感动人的告别仪式,她说没有达官贵人,告别的只是些亲朋好友,厅子里播放死者生前喜爱的乐曲。老人躺在那里,十分平静,仿佛在沉睡,四周几篮鲜花,几盆绿树,每个人手中拿一朵月季,走到老人眼前,行了礼,将花放在他身边过去了。没有哭泣,没有呼唤,也没有噪音惊醒他,人们就这样平静地跟他告别,他就这样坦然地远去。小林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规格的告别仪式,她只感觉到庄严和真诚。”
礼,来自于人心底最真挚的情感,一切花里胡哨,一切繁文缛节,都是多余。
2023年6月14日,写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