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仍看着那幅广告灯箱，并不答话，突然就生发了一种想抽烟的欲望，而他平时并不抽烟，这种毫无章法的矛盾令他紧张，顿时口齿无章起来：“哎，地上的灯亮过天上的星，不过也难说，因为地上的灯离我们近，所以才亮些罢，呀哈，天暗了，也冷了，我渴了，你渴么？”肖厘应道：“我们去喝点东西再回去。”黄奇却指着那个广告灯箱说道：“还喝什么东西呀？那个舞蹈剧的名字‘赤华盖’听上去挺有意思，我们去看一场再回去。”“但时候真的不早了，再去看剧，更要迟了。”“怕什么，万事有我呢，我保证护你周全。”
餐桌上，王妈拿着一把削肉尖刀，正在刮长柄瓷勺上糊着的藕粉糍粑，发出吃耳咬心的锐嘶声响，叫桌旁坐着的人听得好不难受，但并没有人出声制止她，此时每个人都极为有耐心，他们每个人都在等，等着旁人发话叫停她的动作，但依这情势，大概所有人都要失望了，因为每个人都变得麻木，听着那刮耳吃心的杂响渐渐变大，好似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湮没进去才能甘心。王妈看着窗外的白尾长嘴鸟在廊道上方的吊梁木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禁想到烤箱里的乳鸽该好了，就扔了手里的刀，去厨房取乳鸽。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但尴尬趁虚而入，他们三个人盯着桌上的菜肴看，心里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说话，于是都认真等着，直等到空气僵了，结了块，又断裂开来，碎了往下掉，砸在他们身上，令他们生疼。黄奇打了个喷嚏，肖厘笑着问他：“饿了么，还是累了？”他望向对面的黄卓煜，回应肖厘道：“现在他回来了，所有人的心都是向着他的，知道他喜欢吃爆炒麻粒子，便给他弄了那一大盘子，偏偏我最怕闻那个味，闻久了喉咙痒得厉害。”她听过这话，将那一盘爆炒麻粒子挪到黄卓煜面前，那人兴许在发呆，此时倒吓了一跳，问道：“做什么呢？”她应道：“他不能闻这个味道，恰好你又中意吃，就该放在你面前才对。”黄卓煜脸上的表情打着结，问她道：“那你怎么办？”“这话倒怪了，什么叫作我怎么办，同我有什么相干呢？”“怎么不相干？他不能吃，你也不能吃么？”黄卓煜说着就笑出声来，“他比你老那么多，必定是比你早死的，到那时，他不能活了，你也要跟着不能活么？”黄奇呼喝道：“黄卓煜，你说什么？！”肖厘自然是生气的，但又不好发作，憋得好不难受，四肢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白，如果外头的天色能再暗些，看上去就和理发沙龙店门前的三色灯箱无二致。恰好黄妈送了烤乳鸽进来，松蓬的脂香味呛得肖厘流下泪来，她抬头摇了摇，“哇”的一声便哭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喊道：“我就知道，你向来是看不上我的！你凭什么瞧不上我？！你欺负人！你少欺负人！”黄卓煜将银勺子扔进面前的玻璃杯里，再用筷子夹出来，又重新扔进去，再夹出来，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黄奇连续猛拍桌子，喝骂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黄卓煜并不理会自己的父亲，而是将两只筷子分开打竖插进自己的嘴里扮大象，惹得王妈呵呵大笑， 看得肖厘瞠目结舌。他吐出筷子，又拈出一只筷子来指向自己父亲，对着肖厘笑道：“我瞧不瞧得上你有什么 相干？是他要娶你，他瞧得上你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你了，他现在这个年纪，只要是女的，只要略微平头整脸的，被他撞见了，他都瞧得上的。”他说完起身，站得急，带着面前的勺子杯子和碟子纷纷落地，又是“噼里啪啦”阵阵的闹响。王妈问道：“做什么 这样慌里慌张的，吃饭就好好吃饭，你如今大了，该懂事了，别再管了前头就不顾后头了，成什么体统呢？”黄卓煜嘴里嚼着爆炒粒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有我在这里，他们还怎么吃得了饭呢？我还是走罢。”黄奇问他：“你要走到哪里去？““走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去，叫你们看不见才能眼清心静。“有时在很静 的夜里，在没有月亮却又能看见云层的晚上，只要认真听，就能听见从云层里传下来的窃窃私语，有声音道：“喂，喂，瞧瞧，才刚又躲进去了。“另一个声音道：”哪里，到底在哪里呀？“原来那个声音道：”哎，瞧，不巧了，又出来了。“另一个声音又问道：”哪里呀？“原来的声音又说道：”瞧呀，又躲回去了！“肖厘倚靠在窗台上,看到天上云层后面那个毫无头绪的半月,虽然 不够圆,但也是能发光的,只是那亮软软柔柔的,失了不少力,又被云掩了去,更觉颓废起来。 她不大敢闭眼，一闭眼就能听见那个反复且啰嗦的窃窃私语：一个说道：”瞧见了么，又躲进去了。“另一个问道：”哪里呢？“……又有一个稍微粗重的声音说道：”你睡着了么？如果睡着了，做个好梦； 如果 没睡着，请睁眼看看我。“肖厘惊醒过来，看见黄卓煜站在窗台外，他咧嘴笑，用舌头包着上排牙笑，看上去只有四分真，余下的六分却是来而复返的痒意。她问道：“你不是走了么？在这里做什么？“他一面摩搓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吁气道：“外面好冷，能开门下门，让我进去么？“肖厘忙扑上前去把门反锁了，“你父亲， 黄先生他在睡觉，你别吵着他。“黄卓煜张大嘴笑，并没发出声音，他使劲张大嘴笑，但却努力不叫自己发出声音，他站在那里，只是拼命地张大嘴笑。肖厘吓坏了，并不是因为外头那人恐怖，却觉得他可怜，她开门让他进来，说道：“我并不是坏人，不值得你花这样大的心力来讨厌！“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同她嘘声道：”哎呀，小声点，黄先生在休息，不该吵醒他！““他还没回来。接了电话，说有人给他介绍客户，就走了。“黄卓煜推开卧室的门，大步跳到床上，回过头来看她，等 她与自己对上了眼，又咧起嘴来：“我知道， 是我让人给他打的电话。“他从床尾慢慢 地爬到床头，去闻那里的枕头，又问她道：”你们现在睡在一起了吗？“肖厘道：”你回去吧。““你要我回哪里去？这里就是我的家。““请你回你房间去。黄先生就要回来了，他见到你这样无理取闹，又该发脾气了。“黄卓煜拍手笑道:“那就太好了，你就放心吧，只要我不走，他是不会回来的。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便什么时候回来。“未完待续，隔天一更……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