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优雅拆解李小龙留下的“刻板印象”？

2023年7月20日，是李小龙逝世50周年纪念日。BBC中文推出一个视频报导，标题是：让世界改变对华人印象的功夫巨星。

不知怎么，这两天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朋友的一句玩笑话：

“你好谢谢，可我不会功夫！”

无他，玩笑话里是对李小龙的深深敬仰。朋友说的时候直感慨，大概因为世界对华人印象改变得太彻底，以至于直到今天你走在街头，碰到一个想表示友好的老美，他开启话题的第一句很有可能是“你好，你知道Bruce Lee吗？”

BBC视频里，李小龙会会长黄耀强评价李小龙创造的“奇迹”时这么说：“（之前）你随便翻开一本外国杂志，提起中国人的时候，（形象都是）戴竹蓑帽，留辫子，有一条塘虱须，但当李小龙出现之后，这四部半电影将全世界人对华人的印象颠覆。大家对中国人的印象改观。”

这四部半电影，指的是1971-1973年上映的《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龙争虎斗》，以及最后未完成的作品《死亡游戏》。

《精武门》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不是病夫”，掷地有声。

《龙争虎斗》是李小龙第一部正式进军好莱坞的电影。投资才80万美元，在北美就拿下了2500万美元的票房——那可是1973年的2500万美元，全球票房更是惊人，有一个未经证明的数据是超过2亿美元。

黄耀强说，在七八十年代，那时候所有的海外留学生都会被问“知道不知道中国功夫”。

何止七八十年代，九〇年代留学加拿大的香港人李耀龙在视频里回忆自己是如何成为龙迷。当他第一次想跟同学聊天，不知如何打开话题，就问对方认不认识李小龙，话匣子一开，竟聊了一个多小时。

而我那位朋友在00年代赴美，距离李小龙离世已经30年过去了。

1996年，成龙以一部《红番区》闯入好莱坞，象征性地接过李小龙手里的舞龙棒。

那个年代，很多功夫演员取“龙”字做艺名，就是希望成为李小龙接班人。

那时候朋友发觉自己遇到一点尴尬。他有个老美街坊每次遇到他会说：“你好，Jackie Chan！”他老实说他不会功夫，可老美怎么都不信。以至于他后来看见对方就下意识收腹挺胸捏拳头，不然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华人身份了似的。

近几年，这样的尴尬好像已经不是朋友圈里一个两个的嘀咕，渐渐汇成了一个大的声音：

“华人个个会功夫，这是刻板印象！”

“我们不是只有功夫电影！”

当年的李小龙旋风，冲破了极其负面的东亚病夫的刻板印象，他留下的精神遗产是如此丰饶，以至于又成为一座后人想要攀越却也难以企及的高峰。同时也成为另一个“刻板印象”的来源。

跟传统华人所谓吃苦耐劳、孱弱无能的刻板印象比起来，李小龙给华人立起来的“刻板印象”直到今天仍有其积极正面的影响力。然而在各个领域卓有建树的华人已经不满足仅止于此。

最近环球影城出品了一部华人主角的电影《Sight》（《光明》，又名《与眼共舞》）讲述1982年公派赴美留学、如今成为世界顶级眼科医生的王明旭的故事。这部片子在朋友圈口碑爆棚，而它又是如此不同。

王医师先后在马里兰大学和哈佛大学获得激光物理学博士学位和医学博士学位。1997年，他受聘为Vanderbilt大学眼科中心主任。此后又开办了自己的眼科诊所Wang Vision Institute，以激光眼科纠正手术的精湛技艺闻名。

他多次在《Nature》《Physics Review A》等权威杂志发表论文。并曾担任美国食品暨药物管理署（FDA）眼科医疗技术审批委员会委员。

目前，《Sight》已获第五十届ICVM电影大奖最佳影片奖（best picture）和最佳故事片奖（best feature film）。该片将于10月27日全美公映，立意冲破美国大银幕上华人/中国人形象的局限性。有人看片后表示：“不仅仅是功夫、不仅仅是中国城，华人还有顶级医生、超级学霸、成功企业家、发明家，华人也可以成为学术界、医学界、商界的李小龙。”

但在华社预映期间，王明旭表达了他的担心：“因为电影中没有功夫等传统中国电影的元素，主流票房可能面临挑战。”

当年李小龙几乎就靠一部《龙争虎斗》红透好莱坞，英文单词“kung fu”也由此诞生，被收入词典。直到今天，刚获得本届奥斯卡奖的《瞬息全宇宙》(下图)一片，也绕不开功夫元素。

而没有功夫元素的华人电影，又如何讲述一个“医学界李小龙”的故事呢？

王明旭当然自有他的“功夫”：毕业于化学物理系，却拿到激光物理学博士学位；26岁开始学医，却成为眼科专家——他善于进入新领域，采百家之长而自成一家，确实有如李小龙糅合咏春拳、太极拳、跆拳道众家之长而自成截拳道一脉的功法。

王明旭的病患99%是白人，他敢于闯入主流社会，反超那些以为他做不久的老美医生。犹如李小龙不独传华人弟子，他的徒弟将武馆开遍主流社区。

王明旭一双手可以操刀、弹钢琴、拉二胡，还与专业舞伴同台，获得过全美交际舞比赛的金牌。他希望改变美国人眼里老中“老呆在实验室，对文艺、社会、政治不闻不问”的印象——而他通过Sight一片恰恰呈现了一个精英华人可以在多方面拥有多么深厚的“功夫”。

我们生活世界里大部分的华人，并不是李小龙身段意义上的功夫高手，但可以是李小龙哲学意义上的功夫高手，用李小龙的话说是Be water，似水无形，以无限为有限。

但这是从隐喻层面来说，毕竟视觉上没有显见的功夫元素和耸目效果。因此更现实的态度，诚如王医师自己所言，希望呼唤更多华人出来讲述自己的美国故事。Sight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成果，一个可喜的新开始，并不冀望毕其功于一役。这部电影本身能达到多少票房，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华人在各行各业涌现成功人士，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较之李小龙当年用奇观形式呈现老外不曾见识过的华人，王医生的故事具有多大的成见颠覆性？倒也未必。但有时候，摆在人们眼面前的现实，反不如大银幕呈现的更具真实感。某种意义上说，是人们主动选择了影视来形塑自己的意识形态。因此Sight这样的华人现实电影，多多益善，这样可望滴水穿石，有朝一日，或许我那朋友就不用再面对街坊那句友好却尬人的问候。

这不是说要用“你好，Dr. Wang！”代替“你好，Bruce Lee！”我们可以是王医生，可以是李大厨，可以是赵律师，也可以是钱教授，不拘一格是我们，这是对李小龙“似水无形”的精神遗产的最好诠释，也是对其留下的刻板印象的最优雅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