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 | 黄杰×王鹏杰:与原乡传统纠缠不清的错位美学

在经历了5个月间断性的驻地之后,艺术家黄杰于桂湖美术馆呈现一批全新作品。2023年7月8日,《城郊妖野——黄杰个展》开幕。

此次展览的三十余件绘画装置及大型装置,既包含了此前标志性作品,也有驻地期间艺术家为了突破此前风格标签和创作惯性的全新尝试,完整展现了艺术家的发展脉络。并结合手稿、影像等资料,让观众更加全面、深入了解艺术家创作。

2022年9月9日下午,黄杰与王鹏杰在四川美术学院王鹏杰工作室以“与原乡传统纠缠不清的错位美学”为主题展开对谈,以下内容为对谈节选。
王鹏杰:先讲讲你的出身环境,你少年时代怎么过的,家乡文化环境是什么样的? 黄杰:其实我从小到大感觉村里都没什么变化,路依旧是泥石路,房子都是客家围屋,十几家人生活在一起。我记得从2008年经济才开始慢慢变好,那年我也刚好初中毕业,然后就上高一。以前基本都是普及座机,那年从奥运会之后突然周围的人开始用起手机、彩电等一些科技产品。村人的服装打扮也有了变化,80后、85后的那一批年轻人穿着时髦,他们出去打工了,回来之后就会带来了一些新的视觉的玩意(发型、明星唱片、潮流的服饰等),那会儿还流行板鞋、窄脚裤以及染黄的非主流发型。


王鹏杰:你之前在本科期间还油画的时候,还是像现代主义画家去工作的状态。后来在做装置的时候,你突然间整个人就呆在工作室里一两个月,从原来生活中天天表现得很活跃、很开心,突然变得特别像参禅悟道一样,坐着不动。 黄杰:一开始不适应,比较烦躁,同时很兴奋,好奇能做出新的东西。自己好像丧失了表现才情的画画的状态,突然就变成定好一个方案之后,其他的执行都像一个工人的输出方式,但比工人多了一个如何设计的判断方式。剩余的时间全部是打磨木头,设计、打板、然后上铆钉,包裹、最后组装。


王鹏杰:你们村的都是客家人吗?你能觉得出来你们村的村民跟内地人有一些文化差别吗? 黄杰:跟内地的文化其实一模一样的。梅州是客家的发源地,他那边保留的一些舞狮、穿客家的传统服装还有一些小节日等习俗,衣服跟少数民族那种服装很像,有蓝黑色的,边上有纽扣,然后黑色的装饰条等等,文化与汉族差异不大。

王鹏杰:你们客家的语言有没有独特性?能写出来他有自己的文字吗? 黄杰:我说的就是客家话。没有文字,只有语言。我只对客家话的有个大概了解,它出现在当时宋朝时期。当时山东、河南、北方中原那些长期战争的地方,百姓为了躲避战争,就开始往南边迁移,在迁移的过程中就会把自己生活的习惯,包括语言什么都保留下来,所以他们认为客家话其实际上是宋代时期的普通话。用客家话读诗经很有味道。
王鹏杰:我看你的硕士论文里边讲到杀马特,这一现象好像从零几年就开始有了,那也就是你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兴起了。那时候你怎么看待他们? 黄杰:2008年左右刚上高一开始兴起的。这种类型的少年,他们经常会骑鬼火摩托车(踏板车)。他们开的特别快,并且后面还会带几个人,通常都染了头发。另一个我们会觉得他们外地打工回来的会比较酷一些,他会带入一些新的东西,包括穿窄脚的牛仔裤,都是我们当时还没接触的。 我们以前高中生基本上都穿的校服、运动裤等很整齐的,我们那边以前也不冷,没有羽绒服这个概念,一到过年的时候冷一点,稍微就搭个风衣,其实就是尼龙布。我们大部分人其实都是穿这种,要是看到村里有青年穿窄脚牛仔裤,或是衣服、裤子哪里还开了个洞,有爆炸头发并戴了很长的耳环,当他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们的视觉就会被会刺激,视他为心中榜样,他就会输入一些新的元素给你,那个时候最早就接触了周杰伦。我还记得当时周杰伦出了专辑叫《摩杰座》。

王鹏杰:你为什么不看普通话电视剧?是看粤语片会有自己文化上有一种归属感吗? 黄杰:虽然我们是客家人,但是从小看的电视基本是粤语、港语。我不会说粤语,就不会说是不在那个环境中了,但能听懂。小时候跟着大人们一起看的电视频道,最经常看的就是广东卫视,广东卫视每天有新闻联播、足球比赛、篮球比赛,还有香港台等等都是粤语版。普通话能在一些动画片、央视新闻联播听到,其余基本都是粤语。

王鹏杰:我记得你本科阶段主要还是在语言上面尝试,基本上是在材料、形式这些范围中来回折腾,会不会觉得那时候有点迷茫,因为弄来弄去都还是语言形式。 黄杰:会,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办展览,特别喜欢办,我也经常办一些展览,甚至有时候自己去组织展览,很积极,自发一些展览。就在展览当中,其实我觉得在学生时期,其实这些展览对于你的一个思考,对于你的创作的思考有很大的帮助。你的一些认知的方式因此发生改变。

我做的东西体量都重,当时还坚持用一些观察方式来去做一个物理的观看的。反正开始有这种想法去做了,但它真的很重,我后面跟几个人做了展览,刘彦强、杨景一起做的三人展。我又做了把一个东西就变大之后可以不断的伸缩的,但失败了,当时自己是很耗时的完成,最后剩下一堆木头,其实给我打击很大,因为我也不希望让他别人看到的是一个这么多粉红色的木条堆放在那,没什么意义。有些一些朋友来看展的人被问倒了“你做那么重,这个意义是什么?”那个时候迷恋材料制作,你感觉好像在想做一个有想法的作品,你去专注在制作上,你会对他很迷恋,就相对于像一个恋癖狂的那种,你啥都不会,需要的工具比较容易上手,全靠时间折腾这个状态,没钱你就花时间打磨,你就花了更多时间去做了一个更加精致的作品,作品内容比较空洞。展览之后,一大半年就不敢作品,会看各种电影调节一下。 回到创作,书我是看不进去,看的多可能会更加不清晰,对,而我最明显的可能是继承了我爸的某某种基因,用本能生活。我爸他是个一年级都没读完的小学学历,但他做的一些事,他比很多书读多的人,玩这些东西都要溜。他说他一看其他人操作他就知道怎么做,可能跟他常年装修或者是做木工影响,但是如果让我妈妈,我爸教他四五遍,他还是不完全会,我在反思自己的时候,思考什么样的东西能直接触动到我,引发我思考的事物,我就找来看了,后面我找了大量的中外电影去看,开始思考着怎么样做作品才更加有意思。

王鹏杰:思考自己从哪来,在什么样的处境中这样长大的。 黄杰:开始去外省的时候这种差异感很大,毕竟是进入城市里面读过书的小孩看到一些旧事物心理有些难以面对,但我大四的时候不这么认为,面对现实的认知发生了改变。通过一些电影的关系,通过你对于作品的本身的思考,这种东西的碰撞之后,你开始回忆或自己的生长环境,一些个人的经验,来进行一些思索,然后我做了杀马特语与农具结合的作品。
王鹏杰:你为什么会在作品中偏爱某个材质或颜色,你当时是想过对应一个什么东西,用这个皮革对应某个现象? 黄杰:皮革这个元素,百度找找看看杀马特群体,有一些人就会穿着很便宜的皮衣,很便宜的皮裤,搭配假的首饰,比如说铆钉、耳环、水钻什么的装扮在一起,就会显得有一种高大上的炫酷感。这种便宜且高大上的隐喻作用,影响了我的作品面貌。

王鹏杰:不过感觉杀马特好像是属于年轻人的,只停留在最年轻那个年代的东西。所以它其实挺年轻、文艺。你开始自觉的研究杀马特现象是什么时候? 黄杰:毕业创作之后,就开始研究这个事了。更加系统的话就是上了研究生,但是我就是在那一个过程当中,我还是比刻意的想要把杀马特群体的东西掩盖住,我开始延申研究另外一种东西,比如说就审美认识这一块,当然重点的强调的是一个普遍的艺术史中的艺术问题,而不是说中国杀马特美学的这种独特性或者地域性。

王鹏杰:有这样的一种重点的转移是出于什么考虑? 黄杰:我当时越来越深入的去了解杀马特这个群体的时候,才开始真正的意识到以前你都会觉得你在做任何东西的话,好像是在一个西方的系统里面做一些图像,在做一些东西,我从这里面当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你好像可以开始去做一些本土的东西,而且认识到了这一块东西还挺有意思的,能落地的、踏实的研究,而开始去展开,比如我在制作作品的时候,把这个方案设计出来之后,我在作品中不断的实验,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开始在转移到另外一个身份上面,变成一个工人在生产某一件奇怪的物品。而两者的结合,在碰撞中去产生这种失控感,就开始会有一些东西怪异的出现。

王鹏杰:相对于最初的杀马特风格,在视觉上面的严谨度似乎又太过了一些。甚至有一度我都觉得你越来越学术化,有点专业化太强了,像个学院艺术家了,只是你比他们趣味上要有意思,但是你的方法都很像学院艺术家。 黄杰:否定自己,保持距离的意识,其实我想好我真的不做画画的了,但是坎一直过不去,被定义为杀马特类型的艺术家的时候。
王鹏杰:在你的创作过程里,有什么影响烙印在你的思维上? 黄杰:有一点点,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把自己的一些东西就是放了太多进去,竟也是慢慢到这边生活久了,是不是?然后后面的作品的转变可能也是跟有一定的关系,慢慢的脱离到自己生源地的一些个人经验,然后重新感受一种新经验方式。

王鹏杰: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创作上的兴奋点,要做的新东西、关心的新问题? 黄杰:一部从人-補-变异的影像(自导自演)、摄影、水塔、定时轨道、制作3个软雕塑(似神)、黑色皮革、时问变动器、水。一棵树、变异的一男一女装置、霓虹灯、一些绘画作品原由/阐述;关于乡村牛郎与织女的神话故事,在广东粤北的一个村里,我们村里有一个关于“水”不坏的习俗,每年的农历7月7日村里人都会拿着储水罐/壶到山上接山泉水然后,把这些水储存起来,而在当天打来的水是七仙女下凡到湖里洗过澡,所以当天的“水”永久不会坏,是可以当作良药来用的。每当村里人身体有病痛多半不是诜择去诊所、去医院看医生,而是相信喝他们储存的所谓“神仙水”包治百病。把病痛依托给神仙水,按照人的身体自愈能力,一般两到三天.身体自然会好转,但当地人们开始信秦“神仙水”的功劳。大家对它的依赖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几年,村里有一奇怪现象,多位村人因病离世也包括我的亲人。为此产生我对于村人树立的信仰习俗(人、神话、土地神)有了一些见解,人们对于水神精神向往的塑造,把病痛的解决方法寄托在一个神话故事下的产物“水”身上,无科学依据、经历儿代人的传导,形成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而在我们现在生活的共识中,原始社会的思维方式是不太可能出现的,而它依日野蛮生长,而我把问题提出交给大家.在现代工业社会中,原始的信仰习俗影像着人的价值观判断和认知。从人-神-变异的装置展示方式揭露衣村对牛鬼蛇神下构建的信仰习俗,提出一些质疑。

王鹏杰:这次展览应该是对你过去创作的一个回顾和检验的味道更多,顺便也做点好玩的,即兴的。 黄杰:对我展览的现场的一些展览,会激起我一些兴奋点,一些反常的东西,我过去的一些展览都是正常的挂墙上的,一种其实对于我的作品来说,它可能没有更好的输出一种它本身的是存在的东西。 王鹏杰:我觉得是这样,你的那种作品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它是工艺品,反正有那种意味。你的作品还是非常需要展览来刺激的,作品本身的最后一步才能去完成这个东西的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