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贝青乔《咄咄吟》之《自序》

自序

道光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揚威將軍奕經奉旨進勦寧波𠸄夷，道出吾蘇，駐節滄浪亭行館。僕投效軍門，荷蒙收隸麾下，隨至浙中，始命入寧波偵探夷情；繼命監造火器；尋又帶領鄉勇派赴前敵；終命幫辦文案，入核銷局，查造兵勇糧餉清冊；被逮後，又命列叙軍務始末，繕具親供，備刑部入奏。故於内外機密，十能言其七八，願一載之中委蛇。戎馬閒毫無建豎，以爲涓埃之報；媿己而獨有所不解者，當其初糧餉未足、兵勇未集、器械又未備，利不在速戰；而督撫促戰之使，日三四至；卽將軍亦若大功可唾手成。乃一經小挫折，眾心渙散，不復整齊之，一圖再舉。而坐視𠸄夷之大肆其毒，是可怪已。且軍興以來，奏撥餉銀，各督撫動謂：經費有常；及與𠸄夷賄和，則竭數省藩運，道庫數百萬之多，而不顧惜；數不足，則設法令紳士捐輸；又不足，則刻期書券，以俟按年發給。若惟恐𠸄夷之不飽其欲者。夫，以此巨餉，何不可戰？卽不可戰，何不可守？乃各大臣旣甘心與犬羊之族爲城下盟，而將軍亦作壁上觀、不發一語，是更可怪已。他若夷情緩急，郡縣官祗稟督撫，而不及將軍。凡事民閒業已喧傳，而帥府尚需探聽。各督撫旣不相咨商，又不相知照，遂至江蘇，已經修好；而浙江尚議進兵。歧路彷徨，轉爲𠸄夷所笑。又，若調募兵勇，全無節制；驅之使戰，遇賊卽逃。旣潰之後，並不加罰；甚且將軍派某人爲統領，督撫又派某人爲隊長，非但將與兵不相識，并兵與兵亦不相知，此數端殆積弊使然耶？抑權不足以相統而至此耶？雖可解也，而亦可怪也。雖然國家承平旣久，一旦命將出師，徵調絡繹，徭役繁興；固已擾商旅、駭閭閻，人心搖搖，怨黷四起。又況一將出京，從官數十；非若外任督撫使屬員如臂指畫，吏、隸、伇，一一有成例可循。營中則凡事須憑空創起：總理軍機者，爲印務處；專管兵籍者，爲營務處；主檔冊者，爲文移處；主刑法者，爲文案處；以及糧臺、支應局、翼長等處。一處派官三四員，一員帶供事戈什哈及幕友家丁十餘人。一城之中忽添此數十官員，而且將軍之外，復有參贊；參贊之外，復有欽差；欽差之外，復有小欽差。彼其麾下，亦有各有印務、營務、文移、文案等處。體統癒尊，則郡縣官之供應癒煩；郡縣官之供應癒煩，則督撫之袒護癒甚。又況隨員之中，良莠不齊、廉墨並立。非其親戚故舊，卽係出京時王公大臣所推薦，不得不委屈瞻徇。而其人直視軍營若利，藪法紀聲名，罔所顧慮。督撫乃咎及主帥；而菲薄之郡縣官，又迎合上官意旨，而詆諆之，或且阻撓之。於是主客相齟齷、滿漢相傾軋、文武相推諉、兵民相疑忌，而主帥遂成怨府矣。幸而得勝猶可箝衆口；一不勝而訕笑滿前，轉若以喪師爲快。此欲求免於共事者之見侮且不可得，何暇謀敵。噫，同爲國家大臣，而以睚眥之忿自分畛域，若此是誠何心哉！然使爲之帥者，申明賞罰、訓練士卒；結之以腹心、馭之以智術、濟之以威權，激勵衆志而作之氣，猶可説也。而又不出此，今日議戰、明日議和，務求一萬全之策惴惴焉，不敢輕於一決究之。敵東亦東、敵西亦西，蒼黃應援、疲於道路。卒使海疆數千里，逆燄如沸羹，幾幾不可撲救。此固近日行軍之通弊乎，而實誰之咎哉？計自將軍南下，以至蕆事，徵兵一萬一千五百人；募鄉勇二萬二千人；用餉銀一百六十四萬五千兩；籌畫一載，而卒收功於通商之議。惜哉！僕本書生，不習國家例案，何敢妄置一詞。然軍旅之中，聼覩所及，有足長膽識者。睱輒紀以詩，積久得若干首，加以小注，略述原委，分爲二卷，題曰《咄咄吟》，言怪事也。今軍務旣竣矣，回憶前事，歷歷具在，其果可解也耶？抑不可解也耶？姑筆諸書，以俟夫後之解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