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暮らしの女性史
看了讲谈社的杂志《群像》2023年8月号上的一篇纪实文学的连载。
连载大题目,是 《 两人在一起 的女性史》,这期的小标题,是《人見絹枝 和 藤村蝶》,作者伊藤春奈。
大标题里的“两人在一起”,原文是2人暮らし,指两人同居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住在一起。文章里的人物已过世,有的已去世几十年,那个年代,女性同性恋无法光明正大说出,不被社会承认,人物自己没有承认过,后人不应擅自定义,我用了“两人在一起”。
这本《群像》杂志3.2厘米厚,676页,一页上下两排,情报量巨大。我看的这篇连载有27页。
看哭了,当然用看哭了来概括一篇文章,对文章不公平。但这就是我的直接感受。见笑。
人見絹枝,是一个著名女性,生于1907年,19岁时进了大阪每日新闻做了体育记者。21岁时成为日本第一位奥运会女选手,获得了阿姆斯特丹奥运会的800米跑的银牌,在其他国际赛事中获得过金牌,现在是日本教科书上的人物,她的出生地冈山,有她的塑像和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道路。人見絹枝因肺炎于1931年去世,享年24岁。
另一位主角,藤村蝶,网上基本上找不到她的消息,是普通人。1908年生于青森县八户,比人見絹枝小一岁,少女时代在当时的高级女校(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受过教育,在师范教育、女红方面成绩较好,兴趣是英语,喜欢运动,之后进入了当时的女子体育学校,练习过田径,后来身体状况跟不上,放弃了在体育方面的进展。
藤村蝶,于2000年在东京去世,享年91岁。
文章的一开始,是作者去青森县八户市的本觉寺,瞻仰了 人見絹枝 和 藤村蝶 的合葬墓。墓地本身,是在人見去世后不久的1931年建的,墓碑上刻着两人的名字、去世时间和享年。
一个是1931年,24岁。
一个是2000年,91岁。
但两人葬在同一座墓里。确实是“两人在一起”。
也就是说,藤村蝶去世之前的遗嘱,是希望与70年前去世的女友合葬。
看了两个人的去世时间和享年之后,我就已经很激动,很好奇了。以为接下来会看到一篇很动人的爱情故事。
不过,作者很严谨,不是通俗写手。她并没有擅自臆测和杜撰出什么煽情的情节。
作者用大量篇幅,以史料和传记为材料,叙述了人見絹枝的生平。首先,人見絹枝从小就是一个运动资质卓越的少女。我从网上找到照片,她身材高大,大骨架,外表大方而精悍,身高大约170cm,在当时绝对是高个子。她不仅擅长赛跑和跳远,还擅长写短歌,文采斐然。作者引用了人見的日记,隐约能看出人見从小对女生有格外的恋慕,不过当时女孩上的都是女校,她对女生有好感也很正常。作者还用大量篇幅描述了人見去海外代表日本比赛获得好成绩,获得了巨大名声,也背负上了巨大压力。
人見和蝶,初遇时什么时候,没有具体证据,现在唯一可知的是,蝶从体育女校出来后,要去远离家乡的福冈县工作,但最终,和人見絹枝一起去了大阪,始终陪伴在人見身边,照顾人見的生活。
人見于1931年初生病,蝶形影不离在身边照顾,直至半年后,人見去世。
这时的史料里,只能看到人見絹枝的的各种活动,写短歌,出席奥运会,去布拉格比赛,好成绩,名声远扬,各种演讲会,被花边小报报道。可以看出人見是一个坚毅,勇敢,有见识的精英新女性,无愧于名声。
但史料里看不到蝶的影子。
至多,把蝶称为“看护人”,在提到人見絹枝的病情时,提一下是蝶在身边看护。
人見絹枝在日记中也很少提到蝶,只在重病期间,快去世时,在在短歌里集中咏诵了关于蝶的事。
两人同居了至少四年以上,蝶的十八九岁到二十三岁。有时有其他朋友和她们一起住,有时,有蝶的妹妹和她们一起住。
连载上登出一张人見和蝶的合影,两人穿着漂亮的和服,站在金光闪闪的奖杯和巨大花篮前。照片非常小,真正是豆腐干大,黑白的,很模糊,但能看出两人笑得都很灿烂,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人見絹枝去世后,葬礼结束,人見的父母带走了人見的家具行李,卖掉了两人同居的房子,蝶哀求了人見的父母,分得一块腕骨的骨灰。两人养的母猫,送给了人見的后辈。蝶带着四只小猫回了老家。
人見临终时,说自己死后想葬在蝶的老家八户。那时小报已经在报道两人的关系,人見老家里的人为此觉得耻辱,所以人見与老家关系不好。蝶带着一小块骨灰回到八户,在文章开头的本觉寺,建了一座墓。那时,是1931年。
那之后,蝶就消失在人群里了。一个普通人的去向,没有史料会记载。甚至她的亲属也说不清,只知道她当过针灸师,终生未婚。2000年在东京去世。
蝶保留了人見的几块奖牌,将一块金牌,捐给了八户的本觉寺。
上面说过的两人合影,现在也在本觉寺。看来是蝶将一些与人見絹枝有关的资料,都放到了墓所在的本觉寺。
寺中还有一张照片,拍照时间不明。
地点是布拉格的人見絹枝纪念牌前,一个身穿黑衣的枯瘦女子,是大约六十几岁时的蝶。
照片非常小,能看出她头发都白了。
我读着这篇连载,一页一页看过去,翻到这张照片的页面时,内心受到的巨大冲撞,难以言喻。
对此可以写一大篇煽情的文字,但作者都没有写,我也没资格。
唯一可以说,我想起了白居易的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布拉格的人見絹枝纪念碑,是在人見去世后不久建成的。蝶六十多岁时去了布拉格,留下这张照片。之所以是六十多岁,因为日本1964年才开始海外旅行自由化,普通人也可以出去旅行了。自由化后第一个出行高潮,大约是1964年到1973年,这时的出行费用还极其昂贵。这段时间,正对应蝶的六十多岁。她去了人見絹枝曾踏过的,曾在那里闪光过的土地,
文章的最后,引用了蝶在1979年留下的一段话,现收在人見絹枝的传记里。这段话非常深情,非常美,最后一句话大意是,世事无常,会者定离,相遇哪怕只有短暂一瞬,也在我心魂中熠熠永存。
看完文章,掉了两升泪。这两个人,总头到尾,都是“我要和你在一起”。也许人見絹枝名声更大,更主动,但一直是蝶,无名的蝶,用七十多年的时间,将这份感情升华成了一个不为人知却坚定不移的,震撼人心的事实。
这才是《两人在一起 的女性史》的连载之四,前面还有三篇,后面还要继续。书结集出版后肯定要买的。"和你在一起",又何止被人知道,能写成文章的这些,为现实中无数无名的“在一起”、“要和你在一起”、“一瞬与永存”而涌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