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的兰州
这段时间,西北旅游火得空前,听朋友说是被网络带火的,我恍惚感觉网络这东西,难道是这两年才普及开去的东西?
“我感觉这和什么网红、什么平台都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判断,“还是那个问题,大家消费降级了。”
实际上,这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因为从今年618各大电商的销售数据可以看出,拼多多是独树一帜、独占鳌头的存在。依稀地,我还能记起曾有多少人瞧不起它,然而就在这恍如隔世的几个月后,它几乎成了”哎妈真香”的绝对权威和顶级大咖。
”你的意思是来咱这儿旅游便宜吗?”朋友狐疑,“不是吧?酒店都老贵了。”
“这不在于是不是真得便宜,而在于大家认为这里很便宜。”
晚阳即沉,我们坐在黄河之畔的亭榭之间喝啤酒,吃花毛(煮花生和毛豆),在肆意炸耳的音乐中大声叫嚷,在突然寂静的晚风里唉声叹气。不远处的码头上,五彩斑斓的游船已准备启航,我能看到甲板上和船舱里挤满了游客,我感觉真好啊,船老板终于要挣钱了。
可是朋友说,他发现钱是越来越不好挣了,所以他和妻子决定暂停年初刚刚启动的造孩计划。
“可以理解。”我说,“毕竟不是三个大饼就能解决问题的时代了。”
“其实经济条件倒是次要问题。”
“累?”
“我当然能看出来你很累,但我们也不是怕累。”
“时间?你怕占用你太多时间对吗?”
“也不是。”他感觉大家都在注视他,紧张地点了支烟,“感觉看不到希望你们知道吗?我们总能想到许多许多原因,然后这每一个原因,都可能会导致那孩子的未来多一丝辛苦和不快乐。”
我突然想到了许多事情,有意义的和无意义的。我想到了自己下午读的书,《老派少女购物路线》,书里的街里街坊、市井巷间给人满眼的人情味儿。我想到了几个抖音视频,是本地工商执法部门和媒体联合推出的一档节目,名叫“你点我查”,在满眼陈年老垢的画面里,那些外卖商家后厨的豆大苍蝇,几乎飞到了检查人员的脸上。我想到了一句话,一句大概毫无意义的话,好像是《红楼梦》里的谁经常说的,疯疯癫癫,可喜可贺。
兰州,悄悄然坠入黑夜,我们都没再接着那个话题往下聊,似乎是一种默契,就像大家都知道那里是一个终点站,再往后是没有路的。
“你们知道吗?”我说,“1841年深冬的某一天,兰州的某位绿营士兵收到了大清帝国的调令,要求他尽快赶往浙江应援,以对抗英国的铁甲巨船。很可能,他就是从这里出发的。那时的牛肉面没有铺面,都是肩挑贸易,现在叫地摊经济。他临行前大概就在这路边吃了一碗加肉的面,他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了。与家人告别的时候,他抓了一把兰州的黄土,藏进了腰间的锦囊。90多天后,他看见了洋人的大炮照亮了半片天空,但他或许还不知道,这场被后世称为鸦片战争的战争,将改变他希望中的一切希望。”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那个时代的兰州,根本没有这么惬意的夜晚。”
朋友点头:“没错。所以你是想说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对么?”
“当然不是,瞎聊而已,这样才显得我很博学啊,哈哈。”
"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兰州士兵?”
“后来,他可能回来了,生了孩子,有了孙子,有了重孙,重孙又有了儿子,儿子的重孙在黄河边开了一处啤酒摊,刚刚给我们送来了啤酒和花毛,但他不知道我们刚刚在谈论他的先人,和他先人所经历的那场战争。”
“突然感觉好累啊。”
“是的,我们都很累。”
似乎在刚刚入夜的兰州,人们总能听到时代的巨响在空中飘荡,像游船的汽笛一样令人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