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 第八条论纲:资本主义是从种族和殖民暴力中诞生的。为了99%的女性主义则是反种族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的。
今天,在资本主义危机剧烈爆发的前夜,“种族”成为了热点话题,人们围绕它展开紧张激烈的攻辩。在那些维护愤愤不平的大众的利益的煽动家的鼓动下,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种族民族主义(ethnonationalist)性质的右翼民粹主义替代掉了竭力维护欧洲人和白人特权的狗哨政治。懦弱的中间派政府与极端种族主义势力一道阻止移民和难民涌入,抢走他们的孩子、分裂他们的家庭、将他们关进难民营,或是放任他们淹死在海里。与此同时,巴西、美国和其他地方的警察继续在谋杀有色人种后逍遥法外,而法院却让数量空前的有色人种长期被关押在营利性监狱(for-profit prison)中。
许多人对以上现状深表愤慨,而其中一些人正尝试做出反击。德国、巴西、美国和其他地方的活动家大量集结起来,抗议警察的种族暴力行径、对抗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游行示威活动。还有一些人努力效仿废奴运动(“abolition”)之故事,要求终止移民关押、裁撤移民海关执法机构(ICE,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不仅如此,许多反种族主义势力仅仅在道德谴责的层面上做出行动,而另一些人则选择冒更大的风险——许多欧洲左翼党派尝试拉拢那些反对移民的右翼。
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主义者必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选边站。然而,从历史上看,女性主义者对待种族议题的态度是复杂的。在美国内战后,有影响力的妇女参政论者(suffragists)公然支持种族主义议题,因为黑人男性获得了投票权,而她们却没有。在同一历史时期,直到二十世纪,英国女性主义领袖仍然拥护印度殖民统治——而这种统治是建立在有种族意味的“文明”之基础上的,她们认为这对“提升棕色人种女性的低下地位”至关重要。直到今天,欧洲国家中有名的女性主义者仍在用同一套说辞为反穆斯林政策辩护。
女性主义与种族主义的历史纠葛还以“更加隐蔽的”方式存在着。即便其中的种族主义倾向并不明显、并非有意,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者和激进女性主义者对“性别歧视”和“性别议题”的定义方式都把白人中产阶级女性的状况错误地推广开来,成为一种普遍境况。它们将性别从种族(与阶级)中抽象出来,把“女性的”从家庭生活中解放出来、“走上工作岗位”的需求放在优先位置——就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是住在郊区的家庭主妇一样!循着相同的逻辑,美国白人女性主义领袖坚称,只有在黑人女性与黑人男性建立一种后种族主义/非种族主义的(post- or non-racial)同胞关系、而非反种族主义的团结关系时,她们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女性主义者。多亏有色人种女性主义者数十年来坚持不懈的反对,这样的观点现在正显露出其真面目,并被越来越多的、来自不同种族的女性主义者所拒斥。
为了99%的女性主义毫不避讳地承认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并且要坚决与其割席。我们知道,在种族主义、帝国主义的社会中,任何能够被称为“妇女解放”的事业都无法完成。但我们同样明白,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而种族主义与帝国主义正是其重要组成部分。这套以“免费劳动”和“工资合同”为荣的社会体制只有在暴力殖民掠夺、非洲的“商业猎捕黑人”活动、“新世界”的强制奴役劳动以及对原住民的剥夺中才有可能形成。在资本主义体制形成后,这一进程远未停止。从此之后,对失去人身自由的有色人种的剥夺为剥削“免费劳动”以求取利润的行为提供了条件。有人身自由的、受剥削的“工人”和依附性的、被剥夺的“他者”的区分在资本主义历史上曾以多种形态存在——奴隶制、殖民主义、种族隔离制度,以及国际劳动分工——而这一区分时有模糊。然而,在资本主义的每个阶段,它都与全球范围内的种族界限不谋而合——尽管其中关系不甚明了。同样地,在每个阶段,时至今日,基于种族的剥夺一直在为资本主义以盈利为目的的杀鸡取卵式的掠夺自然和人力资源的行为提供条件。出于系统性原因,资本主义向来按照种族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而受到种族歧视的人及其劳动会遭到低估并被剥夺。真正反对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女性主义必须是反资本主义的。
考虑到基于种族的剥夺时至今日仍在继续,这一论点真是一如既往地正确。今天的新自由资本主义以债务的形式强化了剥夺,并在世界范围内推动种族压迫。在“后殖民的”全球南方,企业受到债务驱动而掠夺土地,导致大量原住民和部落被驱逐出家园——有时候他们甚至被迫自杀。与此同时,主权债务的“重组”将利息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推向高位,迫使所谓的独立国家削减社会支出,让未来几代南方工人为国际债务付出越发沉重的代价。通过这些途径,基于种族的剥夺和由产业转移推动的剥削紧密结合在一起,并且两者持续发展下去。
在全球北方,这种压迫也在持续迅速发展。当低薪的、不稳定的服务业工作替代了工会保障下的制造业岗位时,工资便不再能支撑最起码的体面生活,在那些受种族歧视的工人占大多数的岗位,这种情况尤为突出。为了生存,这些工人不仅要被迫打好几份工、拆东墙补西墙,他们还要被迫承担超高强度的工作日和次级贷款。由于原先的公共服务被推卸给了家庭和社区——也就是说,这些责任主要转由少数族裔和移民女性来承担,最低工资也相应降低了。原本用于公共基础设施的税收同样被用来偿债,这对有色人种社区带来的影响尤为严重——它们在空间上被阻隔开来,而且还长期缺乏维持学校、医院、住房、交通运作和清洁空气水源供应的公共经费。在所有地方、在各种层面上讲,金融资本主义都在为基于种族的剥夺推波助澜。
这个在全球范围内发挥影响的金字塔骗局(pyramid scheme)也有其性别意味。今天,数以百万计的黑人和移民女性做着护工和佣人的工作。她们通常是黑户而且脱离了家庭,且同时受到经济剥削和暴力剥夺——她们被迫做着不稳定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毫无权利可言,还受着各种各样的虐待。她们所受的压迫是由全球护理产业链一手炮制的,这能为拥有更多特权的女性创造更好的环境,让她们能够摆脱(一些)家务劳动、从事高标准的工作。然而,讽刺的是,这些拥有特权的女性却在呼吁女性权利,而她们为此做出的努力则是支持警察把黑人男性当作强奸犯关进监狱、支持他们迫害移民和穆斯林、要求黑人和穆斯林女性融入主流文化!
而事实则在于,种族主义、帝国主义和种族民族主义是造成总体性厌女症(generalized misogyny)、导致所有女性的身体受控制的必要条件。由于他们的举动伤害到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必然要竭尽全力同他们作斗争。然而,抽象地呼吁全球范围内的女性团结必然达不到目的。如果我们回想这一政治进程最初所真正要达到的目标,我们会发现,这种口号传达了一种错误印象,让人们以为女性主义运动是同质性的。实际上,尽管我们都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受着厌女症的压迫,这些压迫的具体形式却是各不相同的。由于压迫的各种形式之间的联系并非总是那么明朗,我们则要用政治手段揭露这种联系——也就是说,通过有意识的努力建立团结关系。只有这样,在多样性的背景下以多样的方式展开斗争,我们才有可能聚合起足以改变社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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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8-08 20:2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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