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掌声!Vol. 23|声音共和两周年演出repo

声音共和是广州一家开业于2021年8月的Livehouse,创始人是拉家渡,一位曾经在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等媒体任职的诗人。
2020年9月,张玮玮在上海轿厢音乐厅举办了“风筝与飞鸟”专场演出,拉家渡想把张玮玮请到广州来办一场。当时广州可选的场地有限,具备交响乐演出条件的星海音乐厅费用昂贵;拉家渡干脆自己动手,在海珠区的同创汇园区,开了这家叫做“声音共和”的livehouse.
这个名字,起源于第二届珠江国际诗歌节的主题:声音的共和。
声音,可以是音乐,也可以是意见。而共和,来自于拉丁语:Res publica,人民的公共事务。当拉家渡把这两者组合在一起,去命名一家livehouse的时候,我相信,它承载了始于音乐、但远不止于音乐的意义。
第一天
声共两周年的演出,是我今年最期待的演出之一,原因有二:
1. 新颖的演出形式:第一次亲身参加这种连演24小时的演出。
2. 我十分、十分想看莫西子诗。
开票后,就订了去广州的行程,前看black midi,后看声共两周年。
5号当天,我在沙面的一家复古咖啡厅码字,写black midi的repo. 写到打烊,还差个尾巴,又跑去对面的星巴克收尾。合上电脑,抬手看表,刚好能赶上演出开场。
到了声共,标志性的灯箱上方,也贴上了本场演出的海报。
戴上手环,先去看周边。当时售卖周边的桌子上,只有本场演出的海报,以及文烽的T恤;等我第二天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这次演出的艺人周边——这里面当然不会有管啸天。

王啸与张智分别是本场演出的第一、二位表演者,两位成长于新疆的音乐人。
两个人在网上都不算高调,以至于你在豆瓣搜索“王啸”,弹出来的会是2006年的我型我秀总冠军——王啸坤。
新疆向来是中国摇滚的重镇,而舌头乐队就是这片土地的名片。扫一扫舌头名片上的二维码,加上它的微信,就可以开始探索它丰富多彩的朋友圈。
前舌头乐队贝斯手吴俊德发起过一个民谣计划:旅行者乐团。这支乐队的音乐和它的名字一样,从尼勒克的小镇,到哈萨克的摇篮曲,旅行者的音乐,是在路上的音乐。
王啸与张智都与旅行者乐团合作过(还有12点后才出场的文烽,也曾经是舌头乐队的鼓手),王啸硬朗,张智婉约。
王啸抱着吉他开场,再架个麦克风,就是全部身家,像是途径广州的流浪歌手。王啸说:
“广州的朋友晚上好。我写的歌和城市没什么关系,更关注偏远的地方,非常感谢朋友们。”
王啸之后出场的张智,多了张风景照做VJ。这时在场内的乐迷,已经有不少人铺开了野餐布、甚至是瑜伽垫,于是坐着的乐迷开始喊坐下,而站着的乐迷则用站起来怼回去。保安这时迅速做出了决策,要求场内的观众全体起立,让乍一看人满为患的场内,瞬间空出了一半的空间。
好在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坐下或是站着的争论早已结束:爱站站、爱坐坐,这是后话了。

和慢热的场内相比,场外更有摇滚派对的氛围。帐篷与露营椅早已人满为患,一群黑衣服的金属党,在用音响功放Iron Maiden的The Trooper.
门口的“昨日世界酒馆”里有拉家渡为本次演出手选的128款酒,据说定价是“方圆三十里最亲民”;每位购票乐迷,都会获赠一张可以在本次演出期间免费使用的酒水兑换券。
觉得场内不够high的乐迷们,在场外跳起了篝火舞。有乐迷站在门口稍高的台子上拍照,被保安客气地劝了下去:“靓仔,下面站。”
跳完篝火舞,再合唱最炫民族风;唱到一半,有人放出了红色的冷焰火。等慢了半拍的保安反应过来,迅速上前处置了冷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像是在看默片电影。

电影快进到有声时代,放的不是1927年的《爵士歌王》,而是篝火舞王们改唱国际歌。
国际歌唱的再响,也不如一位女乐迷的牌子有力量:
我反对管啸天
这位女乐迷的标语也引起了场内部分乐迷的注意,不时可以听到有人在讨论管啸天的性骚扰事件。等到第二天,这些勇敢的乐迷们,会拿出给更多的行动来。
我看了看表,昆虫白快要出场了,于是回到场内。
昆虫白是前甜梅号的吉他手,本名黄建勋。两天之前,也刚刚在声音共和进行过演出。

写作是个体力活儿;写完black midi的repo,就已经开始打哈欠的我,这个时候更觉得眼皮子打架。在台下坚持了两首歌,便打道回府,坠入梦乡。
第二天
再回声音共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快走到场地,步伐被肚子一把拉住,顺势进了路边的肠粉店。
再往声共去的时候,看到了在路边接力阅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乐迷们,地上摆了传单和海报。当天凌晨,在管啸天演出的时候,有乐迷打出了“摇滚不是你性骚扰的挡箭牌”的横幅。
我是一个相信“行胜于言”的人,向这些敢于把主义付诸于行动的乐迷们脱帽致敬。

有朋友说,这些女的天天“MB”、“JY”、“NR”挂嘴边,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兄弟,如果你毕了业就要被催婚、结了婚还要生三胎,已婚未育就被HR扔简历,已婚已育了又说你不够专注,你能好好说话吗?
让人说话,永远好过堵人嘴。年轻人被社会揍得鼻青脸肿,还不允许人家骂两句吗?
没有人是被骂死的,但堵人嘴是会憋死的。
再往里走,声共的氛围退去了昨晚的亢奋,空气中弥漫着午后的慵懒。场地旁边是桨板俱乐部,有个带着萨摩耶的小姐姐划船,结果萨摩耶自己滑到了水里,然后标准狗刨三米五,才勉强上岸。
我长叹道:看来狗也不好KG啊。

等再回到场内,只赶上小六演出的尾巴。与窦唯合作过的小六,是这次演出的四位女歌手之一。我不会指责声共这次没有请足够多的女乐手,我绝对不相信声共是在刻意制造男女比例失衡;但在声共的三周年、四周年乃至于五周年的演出里,我希望可以看到更多的女乐手。
下一位演出者,是“另外两位同志”的欢庆。
不要被“另外两位同志”这个名字给骗了:这支乐队有三个人。
专注于先锋实验的“另两”算是小众里的大众,对于不了解这个领域的乐迷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不过云游四海的欢庆,履历里远不止“另两”这一支乐队:他曾经和音乐人李琨,成立过一个组合。李琨后来是“朝圣者的背叛”乐队的贝斯手,这支乐队后来演变成了一支乐夏级别的乐队:声音玩具。

从“虚无之境的鬼”,到“天再冷也冻不死天意”,欢庆为乐迷带来了全部是前卫风格的作品;除了适合发朋友圈的歌词排版,不少乐迷听得一头雾水。这种“听不懂”的经历,其实是这次声共演出,最宝贵的一环;只要你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乐迷,在探索音乐的道路上,总有一天,你会听得懂自己曾经听不懂的东西。
这不是拿来装逼、甚至是用来当爹的谈资,这是发掘音乐能带来的乐趣,是摘星星的快乐。
这时的场内,已经完全没有保安约束乐迷是坐着还是站着,以至于不论是进场、还是出场,都让我想起韩寒当年在小说里的一句话:“走路怎么也不看看地上有没有人啊?”

戴着狒狒面具登场的李增辉,带来了比欢庆更晦涩和抽象的表演。李增辉随着音乐的推进,做出不同的手势,更像是一场行为艺术的表演。
艺术需要留白,创作者要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比如我,就很好奇:怎么戴个头套还能吹萨克斯啊?

萨克斯在最后短短收尾了几声,乐迷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被encore回来以后,李增辉又用萨克斯即兴了一段free jazz,发出几声动物叫,最后摘下面具,'thank you.'
接着就是我这次演出的白月光:莫西子诗。莫西子诗调音的时候,没有拉帘幕,直接在台上边调边和乐迷互动:
“你们还没睡着吗?雷帝猴!(你们好)”
台下的雷帝猴儿们都很亢奋,尤其是本猴儿。在这次演出之前,我已经连续错过莫西子诗的广州专场、以及深圳的南山音乐节拼盘;这次演出,不要说在声音共和,就是在刚果共和,我也得跟黄牛打听打听路子。
我没有刷抖音的习惯,但我确实会专门上抖音,去看莫西子诗的账号。在抖音上,莫西子诗会分享他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并且会科普一些民族乐器。这次莫西子诗演奏的几种民族乐器,大部分都在他的抖音账户上出现过。

第一件乐器是绰尔,一种始于秦汉时期的古老乐器。这个看起来像竖笛的乐器并不好吹,莫西子诗曾经在抖音上,发过自己的演奏视频,一直在努力调整正确的吹奏位置。嘴部的微调造成了停滞的假象,这条视频下的高亮评论是:
你为什么可以发照片?
接着是口弦,这也是莫西子诗的录音室专辑《月光白的很》里,最具辨识度的一种民族乐器。曾经看过一篇莫西子诗的口述,他说在他的家乡,口弦是一种用来表达情感的乐器。这种乐器的声音不大,但是到了晚上,在安静的乡下,口弦的声音可以传的很远。
几种民族乐器玩下来,莫西子诗感叹道:“好像这么演,不到10分钟就完事儿了,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放下手鼓,拿起吉他,“单兵作战很有压力,到了开始的时间了,我还在想今天演什么。”
莫西子诗极富穿透力的嗓音,让现场比录音室更来得震撼。已经把他的专辑翻来覆去地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我,还是在他唱出第一句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演了半个小时,莫西子诗开始调弦,让大家稍安勿躁:“刚才弦调的乱七八糟的。”台下的观众跟着起哄:“要死就死在你手里!”

是演人民群众的喜闻乐见,还是在艺术上做更多的探索?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但作为乐迷,我坚持一点:乐迷要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只要乐手是在真诚的表演,而不是在瞎糊弄,我不介意乐手演奏陌生的作品,哪怕我自己也听不懂。
演到40分钟,莫西子诗被台下观众的热情磨得无可奈何:“最近都没唱歌,都不知道怎么唱歌了,现在只想睡觉。”已经唱过了《妈妈的歌谣》,莫西子诗于是带着观众,一起清唱了一段《不要怕》。
由于法兹乐队主唱刘鹏的飞机晚点,演出的顺序进行了调整,谢玉岗和大即兴被提前,小六和王忆灵也回到台上,这段如同惘闻后摇一般的漫长即兴,持续到了21:40,李增辉、文烽都乐手也相继加入。


乐手离场的时候,台下传来一声响亮的“李增辉牛逼!”李增辉随即用手比了个yes,引起台下一阵笑声。
帘幕再次合起,场地里开始播放几何学模样的Can you imagine nothing, 观众们开始等待还在路上的刘鹏。
如果演出到此为止,也是一个很好的收尾;音乐、实验与抗争,这是一个有足够多的留白,让观众反复回味的夜晚。

场内的音乐放到了草东,休息够了的乐迷们恢复了活力,在场内蹦了起来。一位保安大哥也掏出手机,记录这个年轻的瞬间。
22:49, 帘子里传来调音的动静,7分钟后,刘鹏与嘉轩的合成器演出姗姗来迟。两人带来的作品,像是法兹上一张专辑的进一步延伸,在电子的河流里,继续摸石头。演到一半,向来很有礼貌的刘鹏,对着观众鞠躬、道歉,并在短暂的encore声后,迅速回归舞台。

女乐手王忆灵随后加入,随着音乐即兴吟唱。像是胜利女神举起了她的火炬,在12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前,给整场演出画下了句号。

我很感谢拉家渡举办了这次演出。除了演出本身,更重要的,是它所产生碰撞,所引起的对话。
当乐迷们举起“我反对管啸天”的牌子,拉起“摇滚乐不是你性骚扰的挡箭牌”的横幅,在声共门口接力阅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看到了这块场地,在音乐之外的意义。
我不想说管啸天,这是一个不值得我浪费篇幅的烂人,我想谈谈理想与现实。
理想很宏大,但当理想回归现实,我们永远要从解决一个又一个的小问题做起:
当你已经买了票的演出,邀请了你之前并不知情、并且你也不喜欢的表演者时,你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反对?
如何与主办方沟通,捍卫自己作为乐迷以及消费者的权利?
如何把事件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事件的起因经过、让管啸天们不再有可乘之机?
乐迷用行动表达了抗议,场地方也给予了回应,这就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还有可以完善的空间吗?当然有。
但这就是现实。现实需要你用一次一次的行动,来获取一点一滴的结果。
现实是斯大林格勒战役,是中国加入WTO谈判。是管啸天参加声共两周年演出,是乐迷在台下拉起的横幅。
现实是拒绝,是痛苦,是说你打拳,是考你历史,是高铁上不卖卫生巾,是已婚未育不发offer。
你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一个现实,在这次的经验之上,采取更多的行动,来争取一个更加公平的环境?
这是一个比骂两句“蝻的不行”要难100倍的问题。
我不介意大家骂;前面说过了,更恶劣的是一刀切的堵嘴,而不是尖锐的批评。
我也不认识拉家渡,但我明白这么一个道理:
还能让你骂的,永远不会是最坏的那个人。
你可以选择接受这个现实,这是你的自由,没有人有权力指责你。
但如果你决心要改变这个现实,你需要去沟通,去行动。去被误解,去被辱骂。
把传单发给看不懂的人,向不听摇滚的人科普管啸天的劣迹,去对牛弹琴、无的放矢,去说的心力交瘁,去碰的头破血流。
我不能向你保证结果。我能保证的是,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漫长斗争里,你永远不会是独行的战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