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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问东西（3）：昙花一现的瓷上工笔

Helicopter 2023-08-11 02:27:00 美国

伊斯兰艺术花开多朵，在不同国家地区各有特点。而奥斯曼土耳其最独特的艺术成就——Iznik瓷，与中国有无限渊源。

正宗Izinik瓷存活时长不足一个世纪。这种受青花瓷启发的装饰，被奥斯曼艺术家赋予本地化的魅力。伊斯坦布尔屈指可数的几处遗址，见证了它的兴衰。

色白·花青

十四十五世纪的中国瓷，是备受海外追捧的奢侈品。说起来可能意外，奥斯曼皇室的中国陶瓷接近1.2万件，藏品可追溯到宋末，数量是中国以外最多的。如此丰富的收藏，自然成为宫廷艺术家的灵感来源。早期的Iznik瓷，无论色彩或造型都是对青花瓷的模仿。

但是在16世纪中叶，他们发展出自己的特色，融入更丰富的色彩和具有地域特色的纹样。在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各个阶段的作品并置，让人感受到文明的互相启发如何浇灌出美丽的花朵。

从波斯来的画家Shah Kulu是Iznik艺术的重要奠基人。据说他生性不羁但极度有才，他以中式花纹、麒麟、凤凰为灵感，原创性地将珍禽的飘逸羽毛和植物的袅袅藤蔓结合，形成全新的视觉语言——hatayi，意思是「中国的」。

玄妙的是，青花瓷本身就是波斯文明与天朝技艺结合的产物：无论是钴蓝原料还是最早的一些纹样，都是随着丝绸之路传到中国的。而中亚地区也是青花瓷的主要顾客。Iznik瓷，可以算是第三代创新吧

Iznik瓷器的精品基本都被西方人买走，散落于大都会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卢浮宫等；但它在建筑中的应用，仍可在伊斯坦布尔欣赏到。

器具·装饰

Izinik瓷应用于建筑装饰的早期经典，可见于苏丹的Topkapi皇宫、名为割鸡鸡殿的外墙。这面墙创作于1529年左右，为单色蓝色系，纹样以中国特色的牡丹、麒麟和祥云为主，但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本土化。

羽毛状的牡丹是奥斯曼艺术家的原创

量化烧制Iznik瓷对工艺的要求颇高。直到1557年，奥斯曼帝国最伟大的建筑师锡南，才首次将Iznik瓷应用在清真寺的装饰中。

Süleymaniye清真寺属于苏莱曼一世。苏莱曼与美第奇家族的洛伦佐时代相近，后者因其对艺术的热爱和扶持、以及治下所带来的黄金时代而被誉为「华丽君子」(Magnificent Lorenzo）；苏莱曼也因为类似的理由，被誉为奥斯曼帝国的华丽君子。这座清真寺正代表着当年的最高级工艺。

即使如此，由于制作难度大、使用成本高，Iznik瓷的装饰效果并不理想：红色暗沉，瓷片装饰的面积也仅限于穹顶四角的穹隅。

从四边形向圆形穹顶过渡的部分，被称为穹隅，是来源于拜占庭教堂的建筑特色，被清真寺吸收

但Iznik瓷的演化已经开始了。

在Süleymaniye清真寺后方、苏莱曼一世与他的俄籍宠妃Roxelana的陵墓，可以直观感受到美学和技术进入了新阶段。

Shah Kulu的弟子Kara Memi在设计中融入当地的郁金香、康乃馨、风信子，用色也从单一的蓝色系，增加了绿松石色等绿色系，并最终发展出明艳的番茄红。此外，黑色钩边也是特点。

晕染效果很美。

依然可以感受到中式风格的影响。

技术的成熟也使大面积装饰成为可能。小得多的陵墓，墙上贴着的瓷片数量比大清真寺多两倍。

青花·清真

Iznik瓷进入了鼎盛时期、作为建筑内饰的艺术巅峰，体现在16世纪下半叶两个奥斯曼大维齐尔修建的清真寺中。

大维齐尔（Vizier）是奥斯曼大帝的副手，相当于宰相。他们通过少年征兆制度（devşirme）选拔，很多在幼年时期从巴尔干半岛基督教家庭征召而来，强制改信伊斯兰教，但也为他们提供了上升为贵族的通道。这种不论出身的多元性，为奥斯曼帝国提供了活力。

1561·鲁斯坦清真寺

原籍克罗地亚的鲁斯坦不仅是苏莱曼一世的大维齐尔，还是他的女婿，并深受丈母娘Roxelana的信任。他策划的税收制度为帝国创收，自己也腰缠万贯。这座小型清真寺是他委任锡南建造的，建于1561年。虽然体量远远不如Süleymaniye清真寺，反而让Iznik瓷大放光彩。

也许很难想象，拥有最精美的Iznik瓷画、会出现在任何一本关于伊斯兰美术史书籍的鲁斯坦清真寺，隐藏在香料市场的角落，楼下是一堆廉价的商铺，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踏上二楼之后，好比进入另一个世界。我也终于看到了祈祷殿正门旁这幅著名的《天堂之门》。

在伊斯兰教中，天堂就是水草丰美之地。这幅接近2.5米的画作，对称中富有变化：底部的花朵吐蕊，被凤凰羽毛般的藤蔓缠绕着，似乎是灌溉万物的生命之泉。苍劲的梅树，饱满的郁金香、石榴、玫瑰，小巧娇艳的忍冬、康乃馨，冉冉上升、盛放。不同色调的蓝色所制造的立体感，仿佛吸引着信徒步向天堂。

细节欣赏。花瓣如此细腻优雅。

除了《天堂之门》，这座清真寺可以说是Iznik瓷的活博物馆，各个时期风格特色的作品皆有。

进入祈祷殿，光景更让人难忘。整个空间显得素雅高贵，仿佛置身一件精美的瓷器。瓷璧反射穹顶小窗透入的光，更显透亮澄明。

找到了orientalism代表画家Jean-Léon Gérôme的同角度。

青蓝色系和纹理的变化，避免了某种密集恐惧。当然，伊斯兰艺术恐惧的恰恰就是空白。因为伊斯兰教认为魔鬼会在空白空间出没，填满就能使其无落脚之处了。

1572·索科卢清真寺

出身波斯尼亚基督家庭的索科卢，同样通过devşirme制度上位，侍奉过三位苏丹，在位14年。他让锡南做的建筑项目数量甚至超过了苏莱曼一世。这座竣工于1572年的清真寺，分别代表着Iznik瓷以及他个人职业生涯的巅峰：塞利姆二世去世后不久，他被杀害；而Iznik瓷工艺开始衰落，再也没有恢复品质。

清真寺选址在山坡上，底层空间出租给商铺，这样才有钱一直养活寺院。

沿着台阶进入庭院，进入开放式柱廊庭院，中央是沐浴喷泉。

庭院三边的空间被围墙隔开，形成十六个小圆顶房间，为宗教学校的学生提供住宿。祈祷殿所在的一侧则为七个带尖拱的开间。

在七个拱门对应的窗上，分别有七块书法元素Iznik瓷，写着古兰经七节经文。

进入其中，眼睛慢慢适应。光线洞穿98个有着精美装饰的窗户，形成蓝色的幽光。静谧的空间游客甚少，虽然不大，但是充满数学韵律：立面宽高比为2:3，从底层到小拱、二层到大拱，是完美的立方体。平面则是矩形、八角形、正方形、半圆形的精心嵌套。

credit:beshara magazine

并非宏大的空间，反而凸显Iznik瓷的魅力，使之成为真正的主角。在手工年代要铺满一面墙并不容易，而这里有着最大的单一Iznik瓷画，包含伊斯兰艺术的三大元素——书法、几何和植物图案。从底层一直满布到顶层的白瓷上，似锦繁花象征着天堂，蓝、红、绿的多色设计也体现了最终阶段的技术成果。书法部分则是蓝底白字，形成视觉锚点。

主墙的留白与布满非常和谐，穹顶直径 13 米，高出地面近 23 米，有18个窗户。Muqarnas像熠熠星光。从建筑到装饰，是如此华贵而毫不艳俗的艺术精品。这才是真正的蓝色清真寺，而你也许不会在任何「打卡名单」上见到它。

我想，伊斯兰艺术家大概无法体会「天青色等烟雨」那种宋明美学，而青花瓷在中国也从未成为建筑装饰，更勿论高大敞亮的石造建筑在中国不曾存在。这两个清真寺的独特，在于试验了一种艺术的可能性：数学的比例韵律，与细腻写意的工笔之结合；而高贵的蓝，赋予其独一无二的意境。这正是不同文明之间互相欣赏交流所带来的。

可惜Iznik瓷没能解决量化生产的问题。随着奥斯曼帝国通货膨胀，皇室既不愿意改价钱，又不允许自由售卖，于是工作坊渐渐衰败，这种艺术在17世纪初便走向凋零，前后也就半个世纪左右。

所有游人蜂拥打卡的「蓝色清真寺」，建筑是锡南的徒弟所设计。由于体量巨大，iznik瓷使用的已是较次的货色才能铺满，色彩上也更多以后期的红色为主。有名，更多是宗教意义而不是艺术史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