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少女们
《追忆逝水年华》第二卷名为《在少女们身旁》的一部分,普鲁斯特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地描绘了在巴尔贝克海滩,他偶见一群少女经过的情形。“她们这一群如闪光的彗星沿着海堤向前行进”,以及后来他结识了她们,并和她们中的一位,叫阿尔贝蒂娜的那位,发生了美好而微妙的情愫。文思细腻、缠绵、丰赡。
在巴尔干地区游途中,幸运的,我撞见了那一幕微妙又美好的场景。
2019年5月下旬的一天暮晚。黑山共和国科托尔附近的提亚特小镇。下榻的宾馆距亚得里亚海水一箭之遥。沙滩上有穿泳衣的男女,或倚在躺椅上。我顺着弧形海湾的人行道走,到一处长椅前,坐下,观赏海天一色。八点钟左右,天色柔淡,余晖明艳,波涛缓平,泊船娴静。
应是居民们一天里惬意的光景。骑自行车男孩划过我前面,溜冰女孩溜过,高跟鞋红衣女闪过,老夫妇缓缓离去,遛狗人经过。一帮青年说着话,体内激素与日俱增的岁数什么都想尝试,无所畏惧。
就在这暮霭渐厚的时分,那头,四少女并排一路过来。我迅速用手机拍下她们移动着的身影。她们是从我的右方走来,将近我前面时,令我兴奋的景象乍现——白衣黑裤少女率先,姑娘们一个个跨越防波堤。水泥防波堤低矮,也不宽,高高抬脚便能轻松逾越。堤外是沙砾滩,堤内是人行路。如同一首歌的副歌部分更激动人心,她们的跨越打破了步行相对固定的身形模式,瞬间形成了特点不一的动作画面。之前她们从混凝土人行路走来,尔后,在海滩边渐行渐远。我坐椅上不动,目光追随着边走边说个不停,不时变换个人方位的她们,视野中分布有其他些许人形。
她们的闯入,彷如一行舒缓的旋律下奏出的一串跳跃性和声音符。四丫头个头差不多高。各人衣着是这样的:上头分别为红、黑、蓝、白短袖体恤,下面两黑两白紧身裤。两位金发,一个棕发,还有一头黑发,全直发披肩。其中一人背双肩包。用老普的话说,“她们还是一群依然孩子气十足,未定型而又甜美无比的小姑娘”。
我更愿意将她们称作为“小妖精”。
瑞典艾勃歌手组合有首歌,每次听我都会小激动:“看那个女孩,那个场景,你天生就是舞会皇后。你可以跳舞,可以摇摆,尽情享受你的生活,一切都很美好,年轻,甜美,只有十七岁······“喔,“十七岁”,无与伦比的词汇。
英语“maid”(少女)的汉语读音为“美的”。
在我孩提时代,十岁前的时光,家住上海警备区大院。记忆里,曾打过一位邻家女孩一个耳光,她叫小飞。什么原因打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哭了。我们六号楼楼上的一家人,有子女五个,最末一个是女儿,小名星星。她和我年纪一般 大,有一双大大的明澈的眼眸。如果说对异性产生特殊的倾慕,那星星便是我第一个暗恋对象,少年维特之烦恼。
了不起的作家纳博科夫如此倾诉他那十三岁密友: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袜子,身高四尺四寸。穿上宽松裤时,她是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丽。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新鲜意味着什么?饱蕴汁液且从未外泄?少女宛若天使,乃上帝赐予人类的幸福。
手头正翻看一本书,记述英国人刘易斯·卡罗尔(那个《爱丽丝漫游仙境的作者》)对摄影的狂热爱好。在他那个年代摄影术发明不久,被摄者对准镜头要静止几分钟,影像才能留到底片上。卡罗尔的影室的客人,是一个个鲜妍娇嫩的小姑娘。一系列儿童肖像照表露出的那些淳朴真澈的眼神令人感动。据说后来卡罗尔突然停止了这项他热爱的活动,与坊间对他和女童之间的流言蜚语四起有关。顺便提及,十九世纪时,英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3岁。
身体孱弱的大师在密屋中脑汁绞尽,精心摹拟那些海滨少女的文字洋洋洒洒十几万(从345页开始直至520页。译林版)。大师那个时候照相稀奇,我则用手机轻易记录下了四位女生稍纵即逝的影像。赏习普氏的精巧文字,获得的愉悦,如今微信里头充斥的、APP加工过的艳丽图片哪能好比?
火候恰当只那么几秒,便烹饪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人这一生,外表和内里完美、最可眼的时光,多么地急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