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京都

2020年初,正在准备出发去京都,没想到新冠疫情来袭,旅程未能成行。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又突然醒过来。遇到了一些人,又告别了一些人。我好像去了不少的地方,又似乎在重温同样的风景。坐在开往京都的JR上,一个人重新踏上这段旅行的心情,像是容祖儿的那首《东京人寿》,也像是黎耀辉去看伊瓜苏瀑布。

不过,在京都的一个多星期里,是这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疫情前,我常常会一个人去不同的地方,现在终于重新拾起了出发探索世界的喜悦。我从未觉得一个人的旅行是孤独的,相反是不受任何羁绊的极致自由。因为在这个过程里全身的感官被打开,然后专注去体会自己跟某个地方某座城市的connection。


世界上怎么会有京都这么美好的地方。
它是一个艺术感与生活感完美融合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有极具艺术感的日本庭园,但当到了鸭川,人们在河堤上骑车,慢跑,聊天,发呆,睡觉,鸟类在河中栖息,充满了生活气息。鸭川看上去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它并没有壮阔的景色,但却有种神奇的魔力。每当傍晚坐在鸭川边上发呆,看夕阳照着流动的河水的时候,就感觉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过去,一切都可以move on。



我很喜欢日本的庭院,之前的文章里也推荐过关于枯山水的书籍,看日本园林是此行来京都的一个主要目的。


行程的第一站是金阁寺。去年封控在家的时候,看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在三岛的小说里,金阁寺是美的象征,主角一生在追逐金阁寺之美,执着到极致,最后竟想一把火烧毁了金阁寺。三岛极其细腻的情感,写出了人性的自卑。但人的所有纠葛,皆是虚妄,只有金阁的美是永恒。
但到亲眼所见,金阁并且想象中的雄伟华丽,跟想象中相比,它更像是一座袖珍精致的建筑,坐落在湖的一侧,与其他几座寺院,散落在广阔的园林中。在以往的印象里,那些有重要地位的建筑都会建立高大宏伟,但日本人“大”与“小”的概念是相对的,他们敬畏着自然,人只是自然当中很少的一部分。在日本建筑的理念里,自然是建筑的一部分,也并非对立的关系。





京都的美,是克制而细腻。传统的园林生机勃勃,随季节更迭。日本的枯山水作庭时无池无泉,水由砂石表现,山由石头表现,构成一个微缩的世界,人们在其中寻觅神祇之意。它不体现季节的变化,却体现时间的永恒。它是一个平静自由的空间。与中国园林的山水相比,枯山水是抽象的, 也体现了日本人极简的审美观。这种抽象,不仅受到禅宗思想的影响,在室町时代之前受到了中国宋元时期水墨山水画的影响。
有天坐在龙安寺的庭院,听到旁边一位上幼稚园几岁大的的小女孩跟妈妈说,“きれいじぁない?(很漂亮不是吗?)。原来,尽管枯山水庭园抽象,人对美的感受却是相通的。

下雨天去拜访了西芳寺。这座寺庙据说是最难预约的寺庙,需要写明信片去预约。西芳寺又被称为苔寺,园林里长了120种苔藓,像绒布一样在古树底下,庭院的中心是一个池塘,因此西芳寺是一个典型的回游式庭院。苔寺在雨天里显得更加翠绿。我原本是个很讨厌下雨天的人,嫌下雨出门太麻烦,但京都的雨天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西芳寺曾经一度因为太多游客而打扰了寺院的清净,为了保持寺庙原有的宗教氛围,自1977年起采取明信片预约制度,门口立了一块牌匾是主持写的话,大概意思是,“在互联网作为主流的时代,写明信片预约寺庙似乎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但不方便是坏事吗?过去几十年,一切变得快速而简单,但我们因为这样得到了更多时间吗?相反,我们局促地被时间推着走。在西芳寺,我认为在效率和方便之间留一点距离是可以的。”



庭院的设计语言十分简洁,少有装饰,包豪斯的创始人格罗皮乌斯当年造访桂离宫时,给柯布西耶写了一封信,说他们所倡导的现代主义建筑在日本存在着相似之物。可见,庭院的建筑语言是既古典,又现代。



在滋賀县山谷的美秀美术馆,由贝聿铭设计。美术馆的屋顶借用日式传统房屋的造型,贝聿铭运用其标志性的三角几何元素,结合园林式的内部营造,把建筑与自然融合在一起。这些元素的应用也让人联想到建筑师的其他两个经典的作品,苏州博物馆与巴黎的卢浮宫。在日本的山林间,有如此一座美术馆作呼应,可能就是建筑美妙之处。
在进入美术馆之前,游客需要先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和山谷吊桥,其灵感来自于陶渊明的诗句““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美术馆大厅正面所对着的窗户有三棵黄山松,宛如一幅经典的“迎客松”画作。







和一位从日本旅居回来的朋友聊天,对方说我们都患上了京都后遗症。每当跟朋友们聊起京都时,我说当在鸭川岸边吹风发呆的时候,甚至有种“我可以死在京都”的想法,因为京都实在太美好了。当然这也只是个夸张的玩笑了。总感觉无论去多少次京都,停留多久,都不会厌倦,每当失落的时候,又再想起京都的群山和鸭川不眠的河水,那刻便会得到慰藉。
那么,期待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