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你明明只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一棵藏在密林里，没有人能找得到的那种树。一个平平无奇，泛泛之众里不起眼的一员。

为什么我会注意到你呢？我一点也搞不清楚。是因为你的树叶成为我浅浅岸边芦苇的肥料，还是因为黑夜里你的影子我看得更清楚呢？可是成为我芦苇肥料的叶子不止来自你，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树叶被风吹来，你的影子也是小巧的，并不瞩目；因为明月的夜晚那些高大的影子会把你挡住。我不知道，总之我就是注意到了你。我不是没看过没观察过其他的树的，那么为什么只有你呢？

可能是你在阳光下的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你是渴望成长的，你面对着明媚的阳光，尽可能地展开每一片叶子。更吸引我的是风雨的时候，你很坚强，哪怕你很纤细，并不是一棵强壮的树，你还是可以从容地面对逆境。你的根是那么小心又认真地探索着下面的土地，每一根根须都在你细心地运筹帷幄之中。我想或许是你相信造物主，并且珍惜祂和祂给你的一切。你因此而乐观且充满希望地面对生活。不仅如此你是一棵热爱生活的树，你还留意天空上一切漂亮的景色，你允许小鸟在你的枝头搭窝，连你的树叶飘落下来时都那么认真和一丝不苟。我那时以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树了。我敬佩你，你的信念，我开始希望你注意到我，注意到这里有一个水塘。我让青蛙和岸边的蟋蟀们发出更大的叫声。你一定会听见的，你离我那么近，转过身就能看到我。

你注意到了我，不只是注意到了，还凑了过来，靠近了。阳光穿过你纤细漂亮的枝条在我头上随风舞动着，每当风有那么一点点大，你的枝子都会把阳光拨乱拨散，我知道那时一定有斑斓的光影梦幻地撒在我的水面与岸边。你的枝条转向了我，你留意到了我，我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青蛙叫，把你逗笑了，你的树叶在风里清脆又欢快地沙沙作响。一只青蛙从我的水里跳出来，留下水面悸动的我。我意识到这里只剩我和你了。你的一片小小树叶落在我的水面上，涟漪会荡漾好久好久。从它掉落的那个点撞到岸边再荡回来，一层一层，反反复复。

我多么希望你的树冠能常常朝向我这边，这样我的倒影里就会有你，我珍惜着哪怕你的影子。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有时转过来，有时又背对着我。尽管你转向我的时候很主动，也很开心。然而你的背影是空的，我的目光冲过去，重重地撞在石头上，或者是扑了个空。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我的判断出错了，我以为你需要我，很需要。

我记住了你面对我时的每一刻，你不知道，但也没必要知道了。我是那么想让你知道过，但它们却成了我的重担。

我终于知道，原来我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你看的是那朵从小水坑里长出的花，它只是恰巧在我体内生根发芽了，我看到你的枝条倾向了另一边，因为那边的草地上长了一朵同种类的更大的花。

我还知道，你靠近我，只是因为我对你有用而已。你只是想找一个有自己倒影的水塘，看看自己的样子。你似乎是看着我，关切我，其实你的眼里全是你自己。然而这有什么错呢？你只是想照照镜子。完完全全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我接受了，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树，我不是你第一无二的水塘。

那天晚上下起了好大的雨。我不断地接触到了更远的陆地的边缘，我一直背对着你向前走，一直走，直到你在我的视线里成为暴风雨里的一棵小草。我的身边有了其他的树环绕着我，不再是只有你的时候了。原来我已经成为了一座大湖。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候，我的倒影有天空，太阳，白云，还有飞鸟。我的水面有天鹅，大雁，各种各样的水鸟。水里会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我再也不用只盯着你看了。

我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你。某一天晚上我知道你看了我一眼，有一片边缘微微枯黄的叶子，旋转着飘落了。然而曾经掀起绵绵不绝的涟漪之叶比羽毛还轻地掉在了我的水面上，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让淡若无痕的涟漪在下一秒被微风吹散了。你为什么会看我一眼呢？我没有去想。对于你我现在已经不给自己任何遐想的余地，否则我又会因为落空而难过了。

如果我还依然是那个浅浅的小水坑，我的水花和我的涟漪是否有可能打动你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也不会有那样涓涓不绝的涟漪了，除非某一天风暴把你折裂，让你重重地倒在我平静的湖面上。那一刻我已经从容不迫的湖水会为了你再次掀动波澜，从湖面到最深的水底。但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所认识的你是最坚强的树。

就这样，我是何其地接近你，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好久好久，我早已把你忘记，甚至忘了你依然在我的水旁。

但我依然记得，记得你还是我全部美好的时候，偶尔梦里我变回那个小水坑，我都用不存在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你。我醒来时，在不经意间朝你所在的位置一瞥，你还在那儿。你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