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入生命中的音乐源泉
或问我,对你最具影响的书是哪几部?我一时肯定回答不出。但是若问我印象最深的音乐,我却可以立即举出一些,因为在我过往的岁月中,这些音乐已经渗入我的生命之中。 能与你生命融为一体的音乐,可能是你过去耳熟能详的,被反复灌输的,但也不是绝对。比如过去经常听到的《东方红》以及广播体操音乐就没有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就是那些自己曾经常常挂在嘴边,为此还下点功夫的音乐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地谈出自己的记忆。对这些音乐,我只能说我曾经听到过,我曾经喜爱过。 是的,在我生命中的音乐就是这么一些,经久不变,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经典”。如果现在让我开一张单子举出迄今为止自己特别喜爱的音乐,我会发现,多年来好像一直没有变化过,就是这些。 还是从童年的歌曲说起,很奇怪,在广播电视中经常提起乔羽作词,刘炽作曲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说是在青少年中影响巨大,可我怎么会一点没有印象呢?要说我童年记忆最深切的一首歌却是首扫墓歌,前面几句是“山鸟啼,红花开,阳光照大路,少先队员扫墓来。”多少年来,只要我在春天行走在山道上的时候,耳边都会泛起这首歌的旋律,有点让人沉醉,有点让人迷茫,更有点让人惆怅。至今我都不知道词曲作者。听传言说是李大钊作的词。虽然后来有几首儿童歌曲我也喜欢,如电影《红孩子》中的“准备好了吗?”和马思聪作曲的“我们新中国的儿童。”但总没比上这首曲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爱,直到有一天,李叔同先生填词的“长亭外,古道边。”旋律响起,我那惆怅的心绪逐渐为后者所替代。 对那些被灌输的歌曲中也有两首让我终生难忘,一首是《国际歌》,一首是《国歌》。我可以对很多所谓革命歌曲不当回事,但这两首歌却一直激励着我。这两首歌似乎和法国的《马赛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年到巴黎,在凯旋门吕德的雕塑《马赛曲》前,我耳畔仿佛扬起《马赛曲》雄浑的旋律,那熟悉的亲切的旋律,我感到里面流动着久违的《国际歌》的音符,还有,还有聂耳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激昂风格。我当时就有股子热血沸腾的感觉。记得有一年,广播中突然开始播出这两首乐曲,竟然引起强烈反响。现在被恩格斯还是列宁称为国际主义介绍信的《国际歌》还是鲜有播出。与这两首乐曲有关的就是波兰歌曲《华沙革命歌》,这首歌没有谁强迫我听,其旋律也不见优美,只是一种节奏感很强,重复递进的感觉,但是我偶而听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直到今天。因为听到它就和前两首歌一样,人的精神就会为之而振奋。 在我成长的年代里,大合唱是乐曲中的主要种类。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冼星海的《黄河船夫曲》。在当年《黄河大合唱》中演唱和播放的最多的是其中的《保卫黄河》,这首曲子旋律流畅,啷啷上口,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也是家喻户晓。可我还是喜欢第一首,因为它既体现了黄河的奔腾呼啸,又显示出人们不畏艰难的生命斗志,它把想像和现实完全融合起来,无论词曲其描摹之真切,之深刻,不像其他几首是被概念所左右,当然也为其所局限。后来我听了贝多芬的大合唱《欢乐颂》后,才看到了另一座高峰,听着这个曲子能把人的内心感受提升到一种精神层面的愉悦,这已经不仅仅是感官的享受了。如果再要选一首大合唱的曲子,好像只有《英雄们战胜大渡河》那首遮可近之。 黄河后来被改编成钢琴协奏曲,这个协奏曲似乎比大合唱主题更突出,更有气势,也是我喜爱的乐曲之一。不过乐曲对演奏要求很高,我听了一些CD,自认为演绎最完美的还是殷承宗和刘诗昆。也许有时代因素在里面,他们更能理解这个乐曲的内涵。同时这个协奏曲给我另一个感受是有点偏激,有点狂热,这大概也是一般演奏者难以把握的原因。我曾在一次现场音乐会上听一位女性著名演奏家的表演,结果感觉是惨不忍睹。 说到交响乐,还有一首《梁祝》是不能不提的,虽然这个曲子和门德尔松等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相比,题材显得偏窄,形式显得纤细,有点小家子气。可偏偏竟落入那个“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的套话之中,中国就这个曲子在国际上张扬。对《梁祝》的喜欢一开始我是人云亦云的,但慢慢地我对它的爱好完全是不可救药的了。我的情绪可以随着旋律的变化而变化,我的思想会在音乐中漫无边际地飘荡。我本一个俗人,能为这小家子气的曲子而迷惑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在演奏者方面,前期我还是比较喜欢俞丽拿的,逐渐地我感觉她的演奏还是有问题,在文革前她尚显稚嫩,几乎是比较机械地在演绎曲子,文革后听她的演奏又过于做作,似乎受到文革教条化的影响太重。所以我现在比较喜欢盛中国和西崎祟子两个CD版本,前者有一股张力,给纤细的曲子增加了底气;后者的平和,雍容大方,有大家闺秀之感。不管怎样,这辈子《梁祝》我是认定了。 这里不能不提吕其明的《红旗颂》,这也是我喜欢的一首交响乐作品。那是一个极偶然的机遇,那时我高中毕业刚到船厂工作,有天晚上在回寑室的路上,黑暗中突然传来音乐声。我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多么雄壮,多么昂扬,不知不觉中到了音乐传出来的屋子门口。当我还沉浸在乐曲中时,房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我都吓了一跳,原来主人是同厂的一个老师傅。他见我如此喜欢这首交响乐,就邀我进去又听了一遍。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今我仍然喜欢《红旗颂》。我曾利用职业的方便,在排节目时多次用这个曲子做为背景音乐。虽然我觉得这个曲子受时代影响太过,不时有刻板的教条腔打扰我的欣赏,像吃到苍蝇一般,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在我生命中的保留。在国内的乐曲中还有板胡独奏《红军哥哥回来了》,也是我百听不厌的,后来还听过改编成钢琴独奏的同名曲子,也很好听,而且更加欢快。 曾看到《万象》杂志中有文谈到在美国对柴科夫斯基《如歌的行板》竟不熟悉,和国人的感觉不同,由此引出中国式经典的问题。我觉得这不奇怪,音乐有共同的感受,但体验毕竟是很个人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以人云亦云,也可以就自家一人感觉,根本不需自家和别人(可以是大多数人)不同而自惭形秽。尽管过去公共场合经常听到《一条大河》、《蓝色多瑙河》和《如歌的行板》,在我生命的痕迹中留下的只有《如歌的行板》。我经常会坐在音响面前如醉如痴地听着这行云流水般的乐曲,里面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平静,轻轻地滑过这透明的空气。无论我忧郁还是我喜悦,在《如歌的行板》面前我会脱离尘世的烦恼,可是我的眼睛是潮湿的。这使我想到歌曲《红河谷》,那年送朋友去法国,大家坐在高高的木堆上,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一遍遍地唱着《红河谷》,所有人的眼眶都是湿润的。还有在一个朋友的小屋里,一起关掉电灯细品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秦曲》,一曲罢了,情绪怎么也调整不过来。我想,这就是音乐在生命中的力量。 我曾寻找过生命中音乐源泉的源头,一处是长久的灌输,加之慢慢的领悟,最后融进生命之中。如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国》,第一次听时我都云里雾里,简直是对牛弹琴。当我一遍遍听下来,我已经不能自拔了。还有马勒的交响曲,一朝听到,终生难忘。如肖斯塔克维奇的《第七交响乐》中那段著名的进行曲,乍听就像当年电影中鬼子扫荡的旋律,可是其沉重的反复的不断推进,真是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类似的还有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交响曲》。但无论哪处源泉的音乐能润入我的心田,又和我性格底色有很大关联。细细想来最能拨动我心弦的音乐有两种,一是浪漫型的,一是忧郁型的。浪漫和忧郁本来就是我生命的二重奏。前者像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比才的《卡门组曲》,我都有好几种CD版本。还有中国的《瑶族舞曲》,这些乐曲我是第一次听就被深深吸引,以后一直常听不厌。后者就像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国》,柴科夫斯基《如歌的行板》等,我听这些曲子时都被一重浓浓的忧郁所包围。还有一首《五月的鲜花》也是,每当唱起这首歌就会热泪盈眶。记得《读书》曾有文谈这首歌,对我来说,每当忧郁充满心头,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五月的鲜花》。 噢,对了,还有一首经常在我生命中回旋的乐曲,它的曲名就是《爱情是蓝色的》。当年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曾很天真地问朋友,爱情怎么是蓝色的?爱情怎么会有颜色?没有得到任何解答。不过,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喜欢,喜欢就是一切,我这辈子就一直喜欢上了这首曲子,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哪个词曲作者创作的。也就在喜欢上这个乐曲后,从来不会作诗的我竟一气写下了这么几句词: 我在蓝色中生长 我又向蓝色中走去 我背负蓝色的梦想 融入在永远的蓝色之中 乐曲,爱情是蓝色的 情感,忧郁是蓝色的 透过皮肤的血管是蓝色的 生命的归宿也是蓝色的 曾经有过斑斓的理想 在蓝色上覆盖五彩的光泽 怎敌得岁月风雨的侵蚀 留下的还是那过去的原色 我抚摸着裸露的原色 生命已驶过浪漫的昨天 我想回溯经过的江河 寻找蓝色的情感港湾 我背负着蓝色的梦想 寻找蓝色的情感港湾 我坦然地裸露出我的原色 在生命中刻下一叶纪念 我是在海边出身,在海边成长,大海伴随了我的成长,如今大海已经融入我的精神之中,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大海的儿子,我知道大海将是我生命的归宿。我想可能因为大海是蓝色的,可能我的情感是忧郁的,这一切注定让我与这首曲子结上了缘。 我知道,在我生命中,音乐远不止上面提到的这些,音乐在我生命中流淌,我的生命在音乐声中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