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给你十块

上午出门办事，中午拐到凯德Mall吃碗面条。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一个小伙子从我后边凑过来，说让我帮个忙。我说，什么事？他说，你能不能给我买点吃的？

我有六七年没碰到这种事儿了。这种事儿，骗子居多，但我想，总不排除有人可能确实有困难，所以一般也会给个十块二十块的。只是，这么多年了，难道现在还有人用这一套？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就说自己没钱了，需要车费——这和多年前流行的套路一样，一点创新都没有，吃饭、路费、住宾馆，大概会提这么三个要求。就看你愿意帮他们到哪一步。所以，听他说到路费，我是不太信任了。他是个大小伙子，二十多岁。缺吃饭钱的话，门口公交站牌那儿贴的就有招兼职装卸工、打包工安检人员的，日结工资200-500。但我一时也想不到这些，我就问：你要去哪儿？

他犹豫了会儿，说：没有固定的地方。

我说：那你住哪儿？今天晚上在哪儿住？

他又重复一遍：没有固定的住的地方。

我兜里也没有现金。给他钱的话，只有转微信。于是想到：既然他只能通过微信接受我转钱的话，说明他是有手机可以跟外界沟通的呀。晚上要去谁那儿住，跟人家联系一声不就行了吗？这和前些年还不一样，那会儿人家都说，行李丢了，手机也丢了。那会儿还可以直接给现金。

但我也不想跟他说太多，因为他表明没打算告诉我实话。我就说：这样吧，我给你转10块钱吧。——我也打算去吃饭了，都快1点了。

他不大乐意，并没有掏手机。

我说：怎么了？

他说：十块钱不够。

我想了想，说：我只能给你十块。

他说：那你给我买点吃的吧。

我说：可以，我给你买个肉夹馍。

我们当时在负二层，负一层有个西少爷。他吃饭我是不怕的，我虽然确定不了他别的信息，但他只要吃饭，我起码能确定他饿了。一个不够，吃两个三个也没问题。

说着我就往外走，出了洗手间，就是电梯。我往电梯走，他却不跟上来。我扭头看看他，说：走啊。他说：去哪？我说：上面啊，我给你买个肉夹馍。他不愿意。我说：不行吗？他抗拒地说：还得上楼。

我打量了一下他，看他确实不想上去，就说：那你再找别人吧。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狠狠地瞪着我。我转身上楼了。

对这样的人，我有一点可怜，又觉得可恨。我基本上能确定他是骗子，说骗子也许严重了，因为照他这样，恐怕也骗不到什么。人家就算给他钱，估计也不是信了他说的话，而是把他当成一个乞丐。实际上，哪怕他真的不想干活，去当个乞丐，也比这样行骗要好。因为至少不用撒谎。他如果表示自己是乞丐的话，给他20块钱我是愿意的，虽然我也不赞同有力气的大小伙子去当乞丐，但起码你在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没有骗我。

说到乞丐，我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回，在老家，我和父母办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中午没办完，跟两个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一块吃饭。去了个饭店，刚到二楼包间，有人从楼梯上来，站在走廊里敲呱嗒板。呱嗒板就是快板，要饭的敲的。但我得有十几年没见过敲呱嗒板要饭的了。

小时候，我家做生意，有时候来了要饭花子，站在门口敲呱嗒板，我妈就会给他一块馍；后来，要饭的不要饭了，要钱，我妈就给一毛钱硬币。再后来，通货膨胀了，有一回，我妈递去一毛钱硬币，要饭接过来扔地上了。确实，钱不值钱了。我刚来北京的时候，是12年前，碰见乞丐给1块，再后来，给三五块，冬天冷的时候，可能给10块。有一年，大概是2019年左右吧，我去法源寺找续祥法师，门里门外各有一个乞丐，跟护法神似的——不同的是护法神是站着，她们是坐着，护法神是手里拿着个宝器，她们是面前摆一个铝盆，里面放几张一块的票子和钢镚儿。

我当时还用钱包，里面有20块零钱。我看里面那个乞丐是个老年妇女，不知道是不是有残疾，外面的是个中年妇女，里面的location当然不如外面好，施主都被中年妇女给截胡了。我就做出没打算施舍的样子，待迈进门槛后，才掏出钱包，给了老年乞丐20块钱。这时候，坐在门口地上的中年妇女突然麻利地站起身，进来堵住我不让我走，让我非给她钱不可。我说，零钱只有20块。她还是不放我走。我总不至于让老太太的20块钱给她分。我就说：你有没有微信？她立刻从怀里掏出二维码，我给扫了20块，她才作罢。去年秋天，我又去法源寺，已经见不到乞丐的影儿了。

说回在老家那次。中午我们刚落座，有人在二楼走廊里敲呱嗒板，因为时隔二十年没有听到呱嗒板，我有点恍惚。这时候，服务员从厨房里出来，让他下去了。跟我们吃饭的干部皱着眉头说：咋回事啊，要饭的要到这儿来了？我爸也说：你们这饭店怎么这样子！

我听他们那么说，心里是不太高兴的。我还在遗憾，没有在服务员赶他走之前给他点儿钱。因为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碰到这样的乞讨的，无疑是一件好事，是给你一个布施的机会（但今天在凯德Mall那个不是）。说白了，来的这是菩萨呀。我正遗憾着，呱嗒板又在楼下响起来了。我就说，我下去看看。就起身下楼了。

要饭的站在大堂，还要敲呱嗒板，我说：你有微信没？我给你扫20块。他说没有。看来真是要饭的。身上还挎个袋子。服务员从后厨出来，我对她说，你给他20块，我微信转给你。服务员说不用，给他盛碗饭就行。要饭的不同意了，说要钱。我说没事，我让她给你钱。这时候我爸从楼上下来了，很生气的样子，说你们这是咋回事？我赶紧推他上去，我说你别管。我爸悻悻地上楼了。我想，他如果能理解这是一件好事的话，他这一辈子的很多积蓄本来是不会打水漂的。服务员去抽屉里翻钱，还说给10块就行，我说，不，你给他20。说着扫了付款码20块。要饭的接过钱走了。

我们吃完饭下楼，经过前台，服务员告诉干部，客人已经把账结了。那干部脸一沉：谁叫你收的？不懂规矩吗！说完走了。服务员赶紧从抽屉找钱退给我们。我妈用微信付的，收银台零钱不够，吃了460，服务员退给我们500。我们当然不要，收银员急得要哭，说老板会怪她的。我们只好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