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管道先生
亲爱的管道先生
非亚
他们总是叫我“亲爱的管道先生”，这个别名的具体由来和准确时间，我已经记不大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最早可能是大学，哦，也可能是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之后的某一年，可能是有一次，因为我毕业后独立做的第一个项目，一个位于江南大道体工队内部的跳水训练馆，我在具体的建筑设计中，遇到某个技术难题，谨小慎微、毫无经验的我，对这些技术问题老是战战兢兢，顾虑重重，并且犹豫不定，不敢就自己面临的需要解决的问题，快速做出决断，以至于反反复复，拖了好几天，最后也没能解决问题，那一次项目进展不顺之后，我被脾气暴躁、喜欢骂骂咧咧的老总说了一句——“你就像那个身上套了根塑料管道的卡希尔先生。”“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个项目的进度就要受到很大的影响啦。”老总因为焦急和生气，在一次项目例会上，就直接这么跟我说，我记得当时大家还笑了起来。那时，舞台剧《卡希尔先生的一天》正在我们这个小城的剧院上演，那个身上套了根塑料管道，四处游走的卡希尔先生，正苦恼于自己身上这根看不见的管道，因无法破拆而处处受限。之后，“管道先生”的别名，就渐渐在同事中间叫开了，再之后，因为工作做的有点不顺心，我在身边朋友的一次聚会中有点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有关心我的朋友问起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后来，在一次酒吧与一群朋友的喝酒中说了这件事，因此，很快，我身边的朋友们甚至最后周围的邻居，街上开酒吧，咖啡馆，饭馆的老板，店员，甚至一些不相干的人，最后都慢慢知道了我的别名，再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在我们那个有着错综复杂街巷，水道的小城，在我上班的那条街，我居住的公寓，大家都知道住在六楼，有一个阳台正对路转角的那个男人，有一个别名，就叫“管道先生”。
当然他们对我都很客气，也可能因为我性格，脾气比较好，这个别名叫开之后，我也不生气，我的妈妈很早就教育我，不要随便去跟别人生气，或者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去吵吵闹闹，她一生都是如此，和别人、邻居，同事总是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我的外婆其实也是这样，她在一个很多住户的骑楼出租屋里，与别人相处良好，这一点，我多多少少也从她们身上，学到了一些。
因此当我出门时，路过我楼下附近的餐馆，正在忙碌的老板直起腰，微笑着跟我打招呼时，我也会下意识地跟他打招呼——“嗨，我亲爱的管道先生，这么早您去哪呢？”他其实并不知道我具体的姓氏，看见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看到别人称呼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因此慢慢地，爱开玩笑的他，也学着别人这么称呼了。
而我也挥挥手，微微笑了一笑回应他——
“”您好，我这是要去外面，办一点事呢。”
“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尝尝您的手艺。”
这个餐馆的老板，是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个子不算高，微微有点肚腩，平时总是穿一件白色的竖领衬衫，他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油焖大虾，和红烧圆蹄。
那两道菜的味道，总会让我想到我做菜手艺很好的外公。除了做菜的手艺，他还会自己动手，拿烟草做卷烟。
可惜他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五岁，那时1980年，我上高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点难过，觉得往后的生活，再也没有外公为我做好吃的了。我的母亲赶去允州时没让我一起跟她去给外公送葬，她担心死亡那道阴影过于强大，会对我少年的心灵产生投射。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知道我害怕这些事物，害怕棺材，死亡，披麻戴孝和哭哭啼啼的送葬队伍，我们旧汽车站附近的单位宿舍，背后就是一座坟地很多，散落着各种树木、知了、虫子的山头，支离破碎的白骨经常因开荒，连同骨瓮一起被丢得到处都是，她害怕我做噩梦，一直避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
此时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至屋顶的位置，阳光从天空照耀到周围的街区，明与暗交替地塑造着眼前这个小城的城市景观，我楼下每天走的那条街道，此时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一些店家已经打开门，从房间里搬出招牌、座椅，摆在店铺的门口和路边。面包房里面进进出出不少顾客，冒出热气的早餐店，一起经营的那一对来自外地的夫妇，正在厨房那里忙碌着。
和那个餐馆的老板打过招呼，我继续走我的路。
上了一周的班之后，今天正好是周末，礼拜六上午九点半，我在家吃完了早餐，跟妻子说我要出门，去见一个朋友，中午不回来吃饭。晚上可能也会比较晚回来，让她不要考虑做我的晚餐。白天她会有她的安排，去跳舞或者练瑜伽，她最近准备和舞友一起，去西部做一次长途旅行，我因为工作忙碌，无法陪同她去旅行。那天早上我去衣柜找自己今天想穿的衣服，并且为了避免出汗时可以有一幅更换，我还多带了一件白色的圆领衫。穿戴整齐后，我像往常一样，在镜子前给自己的头发打上一点啫喱水，我喜欢把头发往上竖起来，露出渴望见到阳光的额头，我拉开背包的拉链，往里面塞了一本卡夫卡的小说，一本卡尔维诺的文集，里面有《烟云》《短篇小说八篇》《阿根廷蚂蚁》和《通向蜘蛛巢的小路》，曾经有一段时间，卡尔维诺深深地影响了我，我为此还写过一首名为《烟云》的诗。在门口那里，我套上一对黑色白底的帆布鞋，转过头，跟厨房里忙碌的妻子说一声拜拜，然后就出门，按电梯按钮，然后从小区的侧门出了，到了每日都经过的那条街上。
……
2023，8，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