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励主角上路的人,在完成催化功能后,该如何处理?
在很多故事中,主角踏上故事旅程,往往会因为一个和他关系重要的人。比如,孩子丢了,主角要去找;女友病了,主角要送往医院;要养病妻,主角要去打黑拳;家人被威胁了,主角要去报仇……这个启动主角踏上A故事旅程的人,剧作里叫催化剂,所发生的事件叫做激励事件,这个人物被称之为B故事人物,也有叫做情感线人物。
因为有这个B故事人物的出现,观众就很容易理解主角的动机:主角所在乎的人,遭受到了压力,主角必须要挺身而出解决问题。观众相信了主角的动机后,那么主角后面不管是遭遇多离谱的A故事。比如“打败外星人”“进入小人国”;或者是展开了多违心的行动,比如“男扮女装”“违法犯罪”……观众都不会再产生怀疑。反之,如果观众没有看到B故事人物对主角的重要性,那么进而就不会相信主角后来所做的一切。例如,落魄少女捡了一个残疾弃婴,然后为这个弃婴冒着生死危险潜入敌军……又不是自己的亲人,这种过于圣母的动机,自然无法获得信任。
B故事人物对于整个故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B故事人物催化主角上路的故事中,往往有一个容易被忽视,却非常重要的细节课题:催化主角上路的人物,在主角上路后,是否还需要继续出现?能否在A故事旅途中彻底不出现?如果必须要出现,那么又是为什么呢?
我们来做第一种假设:如果这个人物在主角上路后继续出现,那么他的存在有何意义?比如,一个为孩子而去抢劫的父亲,在抢劫的旅途中,孩子一直在其身边,孩子出现的价值是什么?首先不能是催化。因为已经催化过了,主角动机已经成立了。如果非要搞第二次催化,那么就是第一次催化失败。只要主角上路了,观众就不应该怀疑主角的动机了。
如果不能继续起到催化作用,这个人物还能充当什么新功能?我们回到“催化”功能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儿子能催化父亲上路抢劫,而其他人却不能?是主角对抢劫有执念很爱好吗?显然不是,主角并不想抢劫。儿子之所以能催化主角上路,是因为主角非常在乎他。试想,假如儿子是刚捡来的,那么观众就很难相信主角会为了他去冒险抢劫。
观众看故事,是想看到人物的真相。而人物在没有压力下的行为是很难看到真相的,因此故事都是通过给人物不断增压,将人物逼入越来越难的困境,从而让观众看到人物的内心的真实一面。既然启发主角上路的人,是对主角最重要的人。那么在A故事旅途中,如果这个人物受到威胁,主角自然会遭受到极大的压力。
因为重要性而催化主角上路的人,自然会因为重要性能继续给上路后的主角增压。主角因他而上路,他有着对主角绝对的重要性,用来增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在故事中,主角被人用枪指着头不可怕,可怕的是主角家人被人用枪指着头。
催化和增压,这两个功能的底层是一致的:都是因为主角在乎这个人,这个人对主角很重要。试想,要出去抢劫的父亲,带不带孩子一起去,观众所感受的压力瞬间有天壤之别。正是基于这一点,很多故事都安排主角在上路后,带着启发他上路的人一起冒险。《当幸福来敲门》父亲要带着孩子去找工作,而不是让母亲带走。《偷自行车的人》父亲就要带着孩子去工作,而不是让孩子呆家里。《内布拉斯加》儿子就要带着父亲去领奖,而不是儿子单独去,让父亲在家等。
我们来做第二种假设:如果启发主角上路的人,在A故事旅途中不再出现,是否可以呢?比如父亲没有带上孩子,而是把孩子留在家里。
答案是可以,但不够好。一方面,故事中的重要人物,都要尽量避免只出现一次,然后就消失不见的工具化。另外一方面,主角不在乎的是A故事目标,他实际上最在乎的是催化他上路的人;如果让主角在高潮时,在A故事目标和B故事人物间进行选择,主角的压力才足够大;观众所见到的人物真相,才足够震撼。这就好像《偷自行车的人》父亲在高潮时的选择是,要么完成A目标而偷一辆自行车,要么接受自行车丢失放弃B故事目标孩子的生活。《内布拉斯加》儿子在高潮时的选择是,要么完成A目标向父亲证明他是错的,要么为了B故事父亲而主动让自己的A目标失败。
既然催化主角上路的人,在主角上路后,可以继续以增压的功能出现,那么具体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增压的呢?
第一种方式是:作为复合主角,一起面对对手。《当幸福来敲门》给了最直接简单的方式,让孩子和父亲一起面临生存难题。孩子和父亲一起面临四处搬家,睡地铁站厕所,去教堂排队的窘境。这个故事的对手正是贫穷,所以让主角和B故事人物一起面临贫穷这是最常见的手法。
第二种方式是:成为主角的A故事目标。像《飓风营救》主角的A故事目标就是女儿,主角和女儿面临的对手都是黑帮。《美丽人生》父亲的母亲是儿子,也是一起面对对手。《猴神大叔与小萝莉》主角的A故事目标也是小姑娘,一起面对的对手是整个世界的宗教、民族、种族。创作这种故事,有一个经常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是:主角不能经常见到目标。如果主角的任务是护送目标上路,情况倒还好。但如果主角的任务是拯救目标,那么就会带来一个悖论:如果主角见到了目标,那么任务就完成了;如果主角总是见不到目标,那么由其增压的功能就无法实现了。《飓风营救》解决这个问题,采用的办法是:若即若离——让主角和女儿,不停的接近与分离。
第三种方式是:成为对手,直接给主角施压。《千钧一发》哥哥因为弟弟被家里宠爱而上路,在他追求宇航员的A故事道路上,家里的弟弟无法和他同路一起面对对手,因此导演干脆让弟弟长大后成为警察,弟弟从一桩谋杀案开始,调查的矛头直指哥哥。其实,这里是另外一个警察来调查哥哥,哥哥的压力也一样存在,但为什么导演要让警察是哥哥呢?一方面哥哥做警察,可以做成被弟弟影响的弧光人物;另外一方面,剧作中人物有一个设立的原则:如无必要,勿增实相。《盗梦空间》没有办法解决柯布和两个女儿的接近与分离,因此没有办法让两个女儿给主角增压。因此导演采用了让妻子成为对手,负责给主角施压,妻子在主角的A故事中,不停的意外出现,干扰了主角完成任务。《盗梦空间》中,两个女儿是目标功能,而妻子则是对手功能。
总结一下:催化主角上路的人,在主角上路后,可以以复合主角、目标、对手的角色,继续出现在主角的A故事旅程中,起到给主角增压的功能。
上述总结,基本上可以面对80%的情况了,但还有20的例外。这些例外都是因为剧情限制,催化主角上路的人,无法出现在主角的故事中。
第一种情况是:催化人物死了,他的死就是激励事件。这种情况下,这个人物就不能是单纯的死亡,而是要直抵主角内心弱点的死亡。简单说,就是造成人物死亡的原因之一,是主角的弱点,但主角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比如《三块广告牌》主角的弱点就是暴躁,女儿之所以会死,母亲的性格是本质原因之一,出门前和母亲大吵一架,母亲拒绝借车是直接原因。女儿虽然在后续剧情中没有出现,但女儿的出现,可不仅仅是催化,而同时也是主角弱点的证明。
我们做个反例:母亲的女儿被人杀死,母亲出去为其报仇,女儿的死和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母亲历经坎坷最终大仇得报……这种故事行不行?答案是不太行。说“行”是因为这是一个完整的“三幕”,有“起因经过结果”,又铺垫冲突结局。说“不行”是因为这就是个流水账,既没有揭示母亲的内心变化,也没有解释社会黑暗的强大。小学生作文可以这么写,故事却必须要用看得见的视听语言,传递看不见的情感和思想。
第二种情况是:很久前的催化人物,一直困扰主角。这种情况下,催化人物已经不足以催化主角上路了,所以往往需要一个职业任务作为表层催化。比如《沉默的羔羊》,主角小时候救羊失败,羊死了,自己也进入了孤儿院,从此以后她总能听到羔羊的尖叫。羔羊是主角的动机,但这个动机不太够,毕竟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所以催化主角上路,就给了一个警察的职业作为表层动机。但实际上,催化主角上路的底层动机是羔羊,正因为救羊失败是她一直的梦魇,因此主角要解决的真正问题是解决梦魇,而不仅是完成任务。如果主角的动机只是警察要完成任务,那么就会像上面的反例一样,故事变成了流水账。
比如《血战钢锯岭》主角小时候和哥哥打架时,用砖头将哥哥打伤,这让他陷入深深的忏悔中,痛恨一切暴力。哥哥是主角上路的动机,但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个事件单独是无法激发让主角上路的,因此就给了主角一个军人的职业动机作为表层动机。但很明显,主角上战场打仗而不开枪,明显是哥哥的梦魇在发挥影响,而不是军人的职责导致。
值得一提的是,《沉默的羔羊》中救羊失败是主角的梦魇,这个事件在痛击她的弱点:逃跑导致失败。我们要是让主角总是在破案的A故事中,时不时会看到羊的幻影,从而影响她破案……是不是羊就不仅是催化,而且还是对手增压?这就如同《盗梦空间》妻子的梦魇总是干扰主角完成任务一样。答案是不行,因为《盗梦空间》A故事本来就在梦里进行,所以妻子的梦魇出现合理正当。而《沉默的羔羊》是个现实题材,如果主角总是看到鬼,那么故事风格就会被破坏,不但没有增压,反而是不伦不类。
《沉默的羔羊》用了一个和《千钧一发》相似又不同的解决方法,导演让汉尼拔成为对手,痛击主角逃避的性格懦弱,替代羊的抽象梦魇,直观的成为了主角探案路上最大的对手。《千钧一发》弟弟和警察是同一个人物,先后承载两个角色功能;《沉默的羔羊》是羊和汉尼拔前后两个人物,先后承载两个角色功能。
第三种情况是:催化人物没死,主角又实在带不上。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父亲病重在医院没钱治,主角去银行抢劫拿钱付药费。主角不可能带上病人上路,父亲看病的动机足够,却也没有死。这种故事,催化人物无法出现在A故事中,可以让父亲起到导师的作用,启发主角转变。《绿皮书》就是这么做的:主角因为要养活妻儿的生活而上路,去给黑人钢琴家当司机,主角没办法带妻子一起去,妻子还要在家照顾儿子和父亲,那怎么办?导演把妻子塑造成一个不歧视黑人的人,让其负责启发主角从歧视转变弧光的功能,最终白人邀请黑人钢琴家一起来到自己家,虽然旅途中妻子没有出现,但妻子启发主角的导师作用,非常明显。
当然,还有一些故事,催化剂人物启动主角后,就再也消失不见;后面就算再次出现,也是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比如《极速车王》主角是为了B故事妻儿的生活而上路,但主角在赛场上,妻儿就变成了工具人,只是时不时通过电话出现一下的工具人,并没有起到继续给他增压的新功能。这种处理催化人物的方式,并不是好的方式。
再比如,《十月的天空》相较于很有运动天赋的哥哥而言,主角霍默是个没有什么特长的普通人。哥哥拿到足球奖学金去往大学,是主角上路的动机。主角上路开始造火箭后,哥哥已经去上大学了,无法继续出现在主角的A故事中。这种情况下,导演只能让父亲充当对手的角色,给主角的A故事旅程继续增压了。这就和《沉默的羔羊》类似,催化人物完成催化后无法出现,于是就换一个人物,继续给主角施压。
我们可以得出最终结论:启发主角上路的人,在完成了催化的功能后,应该继续给主角施压。具体增压的手段,可以是复合主角,一起面对对手;也可以是主角的目标;还可以直接成为主角的对手。如果催化人物无法出现在主角的A故事中,那么可以让其证明主角的弱点,成为主角的梦魇,或者成为主角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