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记(五)
跟朋友谈业务,间中交流起读书心得。她说很多同事向她请教读书之法,他们的困惑在于:读到第二页,就忘了第一页;读到第三页,就忘了第二页,以此类推。仿佛一打开书,他们就成了只有七秒记忆的鱼。 我也做过这样的鱼。更有甚者,不仅我变成鱼,文字也会变成蝌蚪,在书页间乱跑。这时最好的做法,莫如放下书,放过彼此。这是极端情况,多数时候,我们还是能“久处不厌”。 我出门时习惯背个包,因为要装书;包里放支笔,因为看书时习惯在书上写写划划。写、划的过程,就是重复阅读、咀嚼的过程。借助肢体的有形动作,能在记忆中刻下一条浅浅的线。更有效的方法是把它抄下来,尤其是在写文章时用到它。我现在能记得的书上的内容,大抵都曾在我的文章出现过,有的还反复出现。 在页边写下阅读时的感受,所得就不仅是记忆了。这种与作者的笔谈,我以为,是形塑自己思想意识的最深刻有力的动作。我因此有时走火入魔。 去年有一次,有客来访,我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让他看我正在读的《四书章句集注》,其意在于,显摆我在书上写的密密麻麻让密恐症患者心生恐怖的笔记。我重点读的是《论语章句集注》,要求自己,对每一章必须提出自己的见解,并以字里行间的笔记为证。 那时我以为,读书如不能有自己的见解,在先贤的文字旁留下自己的脚注,便是白读。如此这般的结果就是,读了大约五分之一还是六分之一,搁置了,因为太累。类似这样的惨痛经历,还有《春秋左传注》,目前精读了三分之一,写了65篇“左传故事”,约20万言。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大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填完。 走火入魔还并非指此。而是,无论读什么,潜意识里总想表达点什么,仿佛意识深处站着一个好斗的杠精,随时随地要跟作者掰扯两句以显示自己的能耐。甚至连读王力的《古代汉语》,都能批注点什么。这样的阅读,且不说累,读到最后,可能依旧只是在重复、巩固自己的既有认知,在自我的小圈子里打转。而读书,就是为了打开自己,走出自己。 去年十一期间,捡起弃置许久的纯文学。读的第一本,是之前从朋友处顺来的苏童的《水鬼》。感触最深的,则是李娟的几本书。在《冬牧场》的豆瓣短评中,我写道:“长久局囿于一己的悲欢苦乐,眼前只见生活的柴米油盐,难免就会生出种种苦闷、抑郁。去年大约一直沉浸于这种状态。于是重新拿起纯文学,翻开书页,见天地,见众生,竟而渐渐疗愈。李娟的四部书,羊道三部加上这部冬牧场,陆陆续续用五个月读完,不敢羡慕李娟的经历、哈萨克的游牧与北疆的天空大地,只是通过他们,鲜明地映照出了自己的矫情。” 其实说这些也有些矫情。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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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0-08 22:2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