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的另一边
在给周晓若做的笔录里大概有这么一段对话。
“……那么,你被校长QJ了吗?”
“没有。”(摇头)
2022年6月24日,湖北随县博爱特殊学校关闭了,因为就在这一天,学校校长刘爱业被警方逮捕,然而被逮捕的具体位置不详,可能是在他常年猥亵残疾女孩的办公室里,也可能,是在他常年猥亵残疾女孩的那个桥洞下,也可能,是在他常年猥亵残疾女孩的私家车里。那天可能下了雨,也可能没有,我猜大概没有,因为老天爷从不为人间的苦难流眼泪。
猥亵的证据是固定的,女孩胸衣里留下了校长的DNA,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孩能说出口的都只是“自己被摸了”,却从没提起过自己被强奸的事情。亲人和律师后来的分析是,像周晓若这样的智力障碍者,很可能对强奸这两个字没什么概念,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个行为,更或者,根本就不敢说(智力障碍不止是智力障碍,有时在情感上也比正常人更加脆弱)。经过反复盘问,另一个盲人女孩说出了“他掰开我的双腿”、“我被压在下面”、“进去了”等细节描述,只是很可惜,在没有生物证据支持的情况下,法院认定强奸罪不成立。
2022年12月,刘爱业因强制猥亵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某些家属认为判罚太轻,向检察院提起抗诉,被拒。2023年6月份,有媒体对此案进行深度报道后,当地法院迫于舆论压力发布核查通告,就在今天他们又说,过几天我们要以强奸罪起诉那个家伙了,原因是“可能存在漏罪”。
随县户籍人口88万多,人海渺渺中,几个残疾孩子的声音会很微弱。也许一不小心,媒体就把她们漏掉了,就像检察机关漏罪了那样。不过在没有生物证据的情况下,法院该如何实现正义,我很期待看到一个控辩有力、逻辑严谨、不受舆情左右的公正庭审过程,即希望予冤屈应有的证明,给苦难应有的慰藉。
然而在罪罚之外,苦难似乎仍在延续。
学校关停后,许多孩子陷入了无处可去的境地,而他们大多数人的原生家庭,要么没有父母,要么没有正常的父母(若离异或有病),在那些贫困的房间里,他们无疑都是负担,所以才会被送进所谓“不收费”的博爱特殊学校。告发校长的那个盲人女孩,后来收到了不少攻击短信,因为在某些残疾孩子的家属眼里,学校的倒闭意味着原本谢天谢地好不容易推进学校里的那个累赘,又成了长久待在家里令人痛苦的累赘。所以他们一口咬定,校长是冤枉的,他们需要校长回来,他们需要孩子有这么一个免费的去处,那样他们就能够轻松很多。
“不管有没有性侵,都请校长尽快回来吧!”我似乎听到他们在呼唤。
我猜,我们是不是需要更多一些公立的特殊学校呢?在那里有更多阳光,有不少优秀的老师,这些孩子不会挨打,经常吃得上一些肉和蛋,能够学习一些生存技巧和生产手艺。不管多大年纪,他们都可以在学校里学习、工作和生活?甚至当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会有学校里那么多人,唱着“长亭外古道边”去一起送行,这样很酷不是吗?我不懂,瞎说的,但我感觉假如有其它更好的去处,这些孩子就不会被送进这种经常挨打的“博爱”学校了。可事实上,他们的选择不多。
报道里还有一个被侵犯的女孩,她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老人不知道孙女为什么从学校回来了,她似乎只知道在自己破败的平房里,有一台让孙女魂不守舍的电视机。学校关闭后,女孩很少走出家门,她对校长和法院的情况一无所知,记者说她害怕阳光。她父亲对此事所知甚少,报道里是这么说的:“他不打算深究。”
这世上的苦难,有时候就隔着一堵墙,一边是孩子们唱歌的地方,另一边是校长的办公室。这世上的苦难,就这么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地传递着,从他到她,从她再到她,从他们到她们,从她们再到她们。所以,要说些什么呢?
键盘安静下来,陷入无力而冗长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