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红的夏天
印象中她是不起眼的花,低矮粗壮的绿色茎叶顶端,簇生着几管细长的五瓣花。偏偏花色又是暗紫色,花期又在夏季的傍晚。浓暗的花色配上阴暗的天光,她是熙攘生活的背景板,或者草木丛中的小透明。甚至,牵牛花凭着攀援缠绕的藤蔓、更加张扬的花冠更易被嬉闹的孩童和遛弯的大人知晓,而牵牛织女的传说,更让牵牛花入诗入画。
儿时在安庆的日子是没见过她的,不仅绿化、公园不会用到这种植物,家家的盆栽也绝没有长她的。因此当我第一次在外婆家的庭院旁看到她时,误以为她是牵牛花——即使表姐告诉我这叫洗澡红——我也是不信的,一来“洗澡红”这名字过于古怪,二来那花瓣连在一起的喇叭口以及傍晚开放的习性,明明和牵牛花一模一样。
直到我发现她没有藤,也不缠绕其他植物,而且她分杈极多,每段茎长至二十厘米来长,就生出膨胀的节,节向上分出两到三条新枝,导致她常常头重脚轻,趴倒在地上,往往一株洗澡红就能铺满一米见方的土地。
最常见的就是紫红色,在夏天的傍晚,溽热稍减的空气混合着蚊虫的声音里,她就兀自地开了;多株植在一起的话,开出的紫红连成块、连成片,的确是热烈的余兴;但傍晚的人们通常很忙——下厨、吃饭、乘凉、散步、消食、洗澡——她的热烈便无端生出了寂寥,随着暮色渐浓,她从火焰变成了蜡烛,最终变成了流萤。直到月明星稀,她彻底暗淡了容光,收起了花瓣,去万物的睡梦里了。
也有淡黄的品种——这时就觉得洗澡红的名字更荒谬了——最初是在城关的后山看到,那时带着弟弟妹妹,收集了很多童年的小玩意(本子、洋画、贴纸)把它们埋在了后山的一处小土堆上,还特地跑回家寻了一块油漆桶的金属盖,压在这些东西上,约定过几年再回来找,可后来这里施工开发(大约是挖开山盖房子),我们也再没进过这山。可能山都不在了,更别说我们埋下的童年记忆了。
凋谢之后花就干枯发黄,直到干瘪成黑色丝条。丝条根部,花萼的地方就很快鼓起,棕黑色的果实如绿豆大小,硬而多棱,成熟的时候很容易脱落,就掉进原株的土里;种子量极大,因此虽说洗澡红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第二年却还能繁茂如初。
我曾多次想着在暑假结尾带上洗澡红的种子(还有别的如紫藤的种子)回安庆,栽在自家的阳台上;但每次都在贪玩的无暇里忘记,那些种子可能随着我的其他没带走的物件,永远存放在外婆家的某个角落里,最后随着老屋的拆除而遗失不见。
之后的很多年,我见过了阿尔卑斯的高山繁花,见过了贵州的樱花海,见过了辰山植物园里的奇花异果,却再没见过洗澡红的身影。但偶尔在独处的夏夜,望着街角或者墙根,还是会想着,这里是不是应该有一束紫红。直到在小白家小区的一户单元楼,看到一株栽在搪瓷脸盆中的洗澡红,稀疏却依然开放;她的主人还插了一柄旧伞在脸盆里,让她可以倚仗不至于倾倒。虽身处陆家嘴的闹市,心情却被这一点的熟悉的紫红色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