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1）

还记得第一次吃杨梅的那一天。四五岁时的记忆不太多，但是那个下午却很真切。那天我家里有急事，我爸踩着单车就把我送到姑妈家。姑妈正好也要出门，就把我甩给了隔壁一个小姐姐。喏，叫她杨梅姐姐。

杨梅姐姐在市外贸公司上班，长发和我家隔壁的顺嫂的头发差不多长吧，但杨梅姐姐的就是洋气。姑妈住的大院里满是樟树，穿浅绿连衣裙的杨梅姐姐在上午的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和我现在一样，小时候的我也不太合群。一群孩子在疯玩，可我不想和他们玩。

我呆呆看着她，初夏的阳光和她白色的发卡交相辉映。

“你是谁？”杨梅姐姐突然发问。实际上她知道我是谁。我姑妈已经告诉他了。我心里是抵触明知故问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我就是住在师范对面的那个陈老师家的小孩。

住在师范对面，已经是我那时候所知道的我家的全部信息。但没有成年人会在意。

杨梅姐姐也是。但这一问一答是这个下午的通关密语。她大笑起来。然后拉住我的手，说，走，我们去买杨梅吃。

我老家的杨梅不好吃。这是我很多年后吃到了仙居杨梅才懂得的道理。我老家的杨梅，颗粒也不大，但酸得如湘南辣椒般热烈，更重要的是，杨梅上的根根小刺十分坚硬。

扎手。这是我接过一把杨梅的第一印象。那些刺说来也应该没有那么硬气，但或许，那个下午，一切感觉都是放大的。杨梅姐姐说，好吃的，你也尝尝。虽然从来没吃过杨梅，但我就这么尝了起来。

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表情大概就像是短视频里那只偷吃柠檬的猫。杨梅姐姐突然爆笑起来。

我现在还能听到府门市场那家杨梅摊子边上所听到的声音。市场东边的角落里，鱼在水池里扑腾，虾子在游泳，在他们的隔壁，鸡在同鸭子争论，而蔬菜档的白菜、青菜、黄菜（我们当地的一种蔬菜）水灵灵的，他们笑而不语。在市场的外头，交警的哨子嘟嘟响。那个时候，汽车不多，马路上的秩序全靠交警，没有红绿灯，拿着小旗子的交警就是马路秩序的总指挥。和府门大街隔着一条人行道，夷水河上的轮渡是我回家的毕竟之路，河水白花花的，每一条波浪都平行流淌。

好安静。只有杨梅霸道的酸划开知觉的声音。

混沌初开。从此，我也有了记忆。